第三章
蘇家馬車的車簾被掀開,探出一張姣好的面龐。蘇綰寧的目光從怒氣騰騰的顧燕笙身上劃過,緩緩落在身着鵝黃色裙衫的女子身上,認出她眉上的那粒小痣,眼底掠過一絲瞭然。見她嬌嬌弱弱的、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看向顧岑,蘇綰寧十分不厚道地開了口,「這天色也不早了,我先走了。」說著就放下了車簾,揚聲吩咐蘇家的車夫趕車繞開顧家兄妹和袁妙枝,從側門進了平陽城。
看着蘇家的馬車絕塵而去,顧岑眉目一冷,沒有去追,也沒有回給袁妙枝一眼,只對顧燕笙道:「回不回家?」
鬧完小脾氣的顧燕笙這會兒正心虛呢,一見兄長給自己遞了梯子,立即就順着爬下來了,還腆着笑臉道:「哥哥帶我騎馬嗎?」
這樣的顧燕笙又有了記憶里的模樣,顧岑自然不會拂了妹妹的心意,微微彎腰朝她伸出了手,一把將小丫頭拉到馬背上。「坐好了,不許亂動。」
「哥哥你真好!」
「呵,我不稀罕你。」
「哥哥我認錯了還不行,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兄妹倆同騎的身影遠去,獨獨留下袁妙枝一人站在飛揚的塵土裏,滿面不甘與怨憤。
俞安打馬從袁妙枝身旁經過,施捨她一記憐憫的眼神。
今日少爺和姑娘鬧小脾氣,哪裏需要她一個外人來緩頰?這袁家二姑娘一心迷戀他家少爺,殊不知他家少爺根本看不上她。
少爺的心上人……
俞安看了一眼側城門,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五月的風拂動楊柳枝,揚起的紛紛柳絮恰如綿綿細雪,翩躚婉轉落在白牆黑瓦間。倚着擷芳園的牆角栽着一株杏花樹,淺粉色的花朵一簇簇地在枝頭綻放,為初夏的風光平添了幾分熱鬧。
黃鶯歡快地在枝頭嘰嘰喳喳地啼鳴,陽光早已悄悄地灑上窗檯,溜進了香帷。
繡花錦屏後的黃花梨木拔步床上,女子輕輕地嚶嚀了一句,玉手輕抬去遮擾人的日光,遮不住便擁着錦被翻了個身,嘟嘟囔囔的不肯起身,直到屋外響起有節奏的敲門聲,女子才迷迷糊糊地爬了起來,一邊揉眼,一邊揚聲問了一句,「鸞兒?」
敲門聲停了,傳來了蘇綰寧熟悉的溫和聲音,恰是她的婢女鸞兒。
「姑娘,該起身吃藥了。」
蘇綰寧習慣夜裏一個人反插房栓休息,每日清晨鸞兒都只能站在門外靜靜地等她起身。今日鸞兒早早過來敲門,一是為了喚主子起身吃藥,二來也是提醒她今兒是個重要的日子。
蘇綰寧扶了扶額,不就是一點點風寒嘛,哪裏需要吃這麽多的葯?
掀開薄被下了床,隨手從椸枷上取了一件外衣披上,蘇綰寧才抬頭看了一眼窗外熹微的晨光,撇了撇嘴,拉開門栓。
時辰還這般早,鸞兒今兒莫不是記錯了時辰?
鸞兒進了屋,一邊伺候蘇綰寧梳洗,一邊悄悄打量她的氣色,見她面色紅潤沒了前兩日的病態才安了心,笑着道:「姑娘今天瞧上去精神了許多。」
蘇綰寧坐在梳妝枱前,看着銅鏡里鸞兒靈巧地為自己篦發,聞言便彎了眉眼,「那苦巴巴的葯汁是不是可以不用吃了?」
將白玉雕成的梨花簪輕輕地插入如雲的青絲間,鸞兒轉身將前一天夜裏就備好的一疊裙衫從蘇綉面牡丹立屏後的鼓凳上取了過來,是一套水藍色的對襟襦裙。
「夫人早起特意派了青蓉過來叮囑,這葯,姑娘一定得按時服用,風寒雖是小疾,也是馬虎不得的。」替蘇綰寧繫上腰帶,鸞兒盯着她裙擺上的蝴蝶兒看了一眼,輕笑了一聲道:「姑娘穿這一身真好看。」
水藍色的裙裾上綉着幾隻淡色蝴蝶,隨着女子身體的擺動似是要拍着蝶翼翩然而去,往上是不堪一握的楚楚纖腰,被一條白色織錦腰帶束住,青絲如雲,人如美玉,淡雅清潤美得出塵。
「不要以為嘴甜就能哄我喝葯,你快去吩咐廚房不必熬藥了,我如今可好着呢。」是葯三分毒,她曾在醫書上讀過。
鸞兒嘟了嘟嘴,「姑娘這話自己去和夫人說,奴婢可不敢。」
蘇綰寧看了一眼鏡子裏的自己,發現今日的穿着較往日更加精緻了幾分,有些疑惑地道:「今兒是什麽日子,要出門嗎?」
鸞兒見她果然忘了,翕了翕唇才要開口,就被一個清脆帶着笑意的聲音打斷了。
「鸞兒我沒說錯吧,姑娘哪,一定忘了今兒是顧老夫人的壽辰了。」
一身粉色衣裙的鳶兒捧着葯碗進門,笑嘻嘻地說了一句,惹來鸞兒一記眼刀。這是被主子寵得沒了邊,連規矩都忘了,哪有當著主子面高聲喧鬧的丫頭?
蘇綰寧並沒有在意這些,她拍了拍額頭有些懊惱地道:「前兩日昏昏沉沉的,我倒忘了這樁緊要的事情,東西呢?」
鸞兒輕笑了一聲,「姑娘別著急,禮品我和鳶兒昨兒個夜裏已經收拾妥當了。」
「好丫頭。」蘇綰寧彎了彎眉眼,也不再耽擱,抬腳就要出門。
然而她的步子才邁出去一步就叫鳶兒給攔住了,「好姑娘,這葯還沒喝呢。」
「不喝行不行?」蘇綰寧垮了臉,真心不想喝苦巴巴的葯汁。
鳶兒堅定地搖了搖頭,「不行!」
「……」
蘇綰平看着自從上了馬車就一直繃著小臉的妹妹,失笑道:「還在記仇鳶兒逼你喝葯的事情?」
「……」
「好了,莫氣了,那丫頭不是已經被罰留在家裏不許出門了嗎?」蘇綰平覺得這個妹妹一旦耍起小孩脾氣來也是讓人有些頭疼的。
蘇綰寧懶懶地抬了抬眼皮,輕飄飄地看了一眼姊姊,終於忍不住控訴道:「姊姊你真是越來越壞了,今早的藥方是不是你改的?」
陳大夫知道她最怕苦,所以每次藥方里都會加一味甘草,可今兒早上鳶兒端來的那一碗真是名副其實的苦藥汁,簡直苦到心裏。陳大夫不會刻意捉弄她,她只能懷疑是自家正在研學醫書的親姊姊了。
眼見蘇綰平心虛地移開了視線,蘇綰寧嗷了一聲撲了過去,「姊姊呀,我可是你親妹妹啊!」那麽苦的葯是想要她的小命啊。
蘇綰平扶住妹妹的肩膀,咳了咳兩聲,訕笑道:「下次我一定記得放甘草!」
「……」我的意思是不要再拿你可愛的妹妹練手了,明明有個皮糙肉厚的弟弟,為什麽每次都要折騰妹妹呢?
蘇綰寧有些欲哭無淚,「姊姊下次拿莫清試藥好不好?」
「好。」弟弟不怕苦,忘了放甘草也沒關係。
騎馬走在前面的蘇莫清突然打了一個哆嗦,他攏了攏衣衫,心道:莫非是教二姊傳染了風寒?
雖然顧老夫人一再強調壽辰不必大肆操辦,但是整個壽宴的排場還是頗為壯觀。
顧家三房的人除了還遠在京城的顧岩外都盡數到齊了,便是早些年出嫁的幾位姑奶奶也都趕了回來。
顧老夫人看着滿堂的兒孫,喜得眉開眼笑,嘴上卻只道:「沒得折騰來折騰去做什麽呢,我都這麽一大把年紀了。」
趴在顧老夫人膝頭的顧燕笙聞言仰起頭,道:「祖母是老壽星,要長命百歲呢。」
「好好好,祖母努力活,活成老妖怪。」
一句話逗得一屋子的人開懷大笑。
正說話間,外面有人來傳蘇家拜壽的人來了。
顧岑立即起身迎了出去,趴在顧老夫人膝頭的顧燕笙見狀輕輕哼了一聲,「一遇上蘇家人,哥哥總是什麽架子都沒了,這殷勤樣教人看了像什麽呢。」
顧老夫人眸光微斂,拍了拍孫女兒的頭,沉聲叮囑道:「今兒可不許你胡鬧。」
小孫女素來和蘇家姊妹不和,顧老夫人也是頭疼不已。
顧燕笙撇了撇嘴,「祖母也偏心。」說著就跑到母親錢氏的身邊去了。
錢氏拍了拍女兒的手,沒有多說什麽。
兒子待蘇家人殷勤,她這個當娘的隱約有些猜測,只是她知道自己插手不了兒子的事情,也就姑且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蘇伯堯攜蘇夫人走進大廳,身後跟着蘇家的三個孩子。
顧老夫人笑吟吟地接受了蘇家人的拜壽,才朝着那身着藍色衣裙的小姑娘招了招手,「阿寧,過來。」
「祝老夫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蘇綰寧眉眼彎彎地朝着顧老夫人一福,而後才順着顧老夫人的意思坐到她身邊,壓低了聲音道:「爭取返老還童呀。」
顧老夫人被她那狡黠的模樣逗得闔不攏嘴,指着她笑道:「光說可不行,沒有壽禮老婆子可不高興了。」
「唔,我拿了禮出來,老夫人不能嫌棄我。」蘇綰寧認真地道。見顧老夫人點頭,蘇綰寧展顏一笑,衝著鸞兒招了招手,後者登時會意,捧着錦盒走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