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軍和一隻凳子

王建軍和一隻凳子

王建軍是個商人。並且是個一眼就能看出是商人的那種商人。這並不是說王建軍長得肥腸滿腹,油光滿面。相反,王建軍挺年輕的,鬍子颳得蠻清爽,右手中指上也從來不戴黃澄澄的戒指。講話講到高興的地方,王建軍呵呵一樂,這時去看他的牙齒,挺白,略微有些牙垢,但絕對沒有深色的煙漬。就像他的牙齒一樣,王建軍的生活還是蠻有規律、蠻清爽的,而他身上那種奇妙的商人的特質,更來自於其他的一些地方。王建軍在十寶街上有兩個店鋪:一家玉器店和一家咖啡館。那家咖啡館有個非常好聽的名字:叫做“海上繁華”。十寶街所有的咖啡屋酒吧里,“海上繁華”顯得很特別。裏面的擺設是別緻的,非但別緻,而且精緻。有一部描寫租界時期上海女人生活的電影,據說就是以此地作為內景的。店堂里到處是些不可言喻的迷離景緻:寶飾、鏡影、掛在牆上的織錦繡袍、令人迷惘的雕花桌椅和架子床。燈光有些像燭光,但不是燭光,被罩在一些磨光的燈罩下面。光影之後,顯露着一些細緻的東西,但仍然是些不清楚做什麼用的小件。有些像抽鴉片煙的用具,水煙筒,奇怪的瓷器。有個外號“妹妹”的女招待,據說就在那本電影裏面當過一個群眾演員。是個小丫頭,她的女主人因為和其他女人爭風吃醋,先是把房間裏的幾個瓷器、花瓶扔了滿地。但是她仍然生氣,怎麼也沒有辦法不生氣。她想:這些可恨的男人呵!她越想越生氣,就想着要抽筒水煙,但那隻精緻的銀色雕花水煙筒卻一下子不知道放到哪裏去了。就在這時候,那個伶俐的察言觀色的小丫頭出現了。她跳躍着跨過那些瓷器的碎片,來到心靈受傷的女主人面前。把手裏拿着的一隻水煙筒遞上去。在電影裏面,“妹妹”整個的出鏡就是那隻拿着水煙筒的手。但“妹妹”仍然感到很驕傲。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子,出過鏡與沒出過鏡是存在着根本區別的。她覺得自己很清楚這個,同時希望別人也能知道。所以在安弟來“海上繁華”上班的第一天,“妹妹”就非常熱情地把這段往事講給了安弟聽。“拍電影很好玩的。”“妹妹”說。她伸出一隻手,做了個很好看的姿勢,放在頭上。這個動作被安弟看在了眼裏。安弟問:“怎麼好玩?”“妹妹”想了想,講不大清楚,就簡單地講:“你拍過以後就知道了。”安弟就沒話講了。安弟沒拍過電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拍電影。安弟就問其他的話。“你英語一定講得很好吧?”第一次成為十寶街上的女孩子,安弟覺得有些事情還是挺神秘的。安弟想多知道些。“一般性”。“妹妹”對這個不是太感興趣,興緻就有點低落。“妹妹”願意多講些拍電影方面的事情。“講英語的客人不是太多的,好多客人講廣東話。”“妹妹”忽然想起來,這個新來的眼睛媚媚的女孩子是個大學生。“妹妹”覺得還應該再講些其他的事情。“妹妹”就說了:“其實英語好不好不是最重要的。前面好幾個英語好的大學生都給老闆回掉了。”“妹妹”想講,英語再好也沒有拍過電影出過鏡好,想想,覺得算了,就沒有講。以後講也可以,以後遇到關鍵的時候講也可以。安弟稍稍有些失望。安弟用她有些迷茫的眼神表現出了她的失望。“妹妹”又有些高興起來了。“妹妹”一高興就把她的手又伸出來了。她把她的手伸出來,拉住了安弟的手。“妹妹”拉着安弟的手來到一張非常不起眼的、放在牆角的小凳子前面。“妹妹”問安弟:“你現在一個月要用多少錢?”安弟愣了愣。有點窘。但還是說了,聲音蠻小的,說出了一個數字。“妹妹”又問:“你知道老闆買這張小凳子花了多少錢?”現在安弟有點知道“妹妹”的意思了。她搖搖頭,準備着聽到一個讓人吃驚的數字。“妹妹”說了一個數字。結果安弟還是吃驚了。大吃一驚。“你現在有點明白了吧。”“妹妹”朝脖子根那裏抹了點香水。時候不早了,店堂門口開始有人影晃動起來了。安弟突然覺得腦子裏稍稍有點空白的感覺。安弟想,自己是有點明白了。但不知道自己的明白與“妹妹”說的明白是不是同一回事。但不管怎樣,安弟是有點明白了。上班的第一天,安弟與王建軍只匆匆打了個照面。王建軍來店裏關照些事情。然後就走了。他朝安弟看了一眼,沒有說什麼。在那種有些像燭光、又不是燭光的光源下面,任何一種注視都是有些模糊的,不那麼清楚。但安弟發現,王建軍與“妹妹”挺親熱的,王建軍臨出門的時候,還輕輕摸了一下“妹妹”的頭髮。燈光很暗,但這個動作,安弟看清楚了。總的來說,這一天,安弟對王建軍的印象還是不錯的。後來回想起來,安弟想,可能多數還是因為那隻小凳子的原因。它與安弟的理想有着某些直接的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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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質生活及其幻覺--十寶街上的高跟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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