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中取勝(10)
一番寒暄后,譚嗣同便問:“君謂皇上如何人也?”袁世凱:“曠代之聖主也。”譚嗣同:“天津閱兵之陰謀,君知之乎?”袁世凱:“然,固有所聞。”譚嗣同:“上方有大難。”他頓了一下又道,“今日可以救我聖主者,惟在足下。足下欲救之則救之,”邊說邊用手抹着自己脖子道,“苟不欲救,請至頤和園首仆而殺仆,可以得富貴也!”譚嗣同把袁世凱逼到牆角,讓他作出抉擇:要麼救皇上,要麼到頤和園慈禧太后那兒去告密求富貴。
袁世凱信口便說:“君以袁某為何如人哉?聖主乃吾輩所共事之主,仆與足下同受非常之遇,救護之責,非獨足下。若有所教,仆固願聞也。”譚嗣同見袁世凱果是一條血性漢子,足可信賴,便取出隨帶密詔,將行動計劃全盤托出:後天,也就是初五日(20日),袁世凱請訓時,光緒帝將交給他一道硃諭,並命他帶兵赴津見榮祿,當即宣讀硃諭、誅殺榮祿,袁世凱即取而代之,署理直隸總督,然後宣示榮祿大逆之罪,速率新建陸軍入京,盡誅舊黨,“助行新政”。
袁世凱聽着,腦子急劇轉動着。聽完,就對此計劃提出異議:“天津為各國聚處之地,若忽殺總督,中外官民必將大訌,國勢即將瓜分。且北洋有宋、董、聶各軍四五萬人,准、練各軍又有七十多營,京內旗兵亦不下數萬,本軍只有七千人,出兵至多不過六千,如何能辦事?恐在外一動兵,而京內必即設防,上已先危。”他覺得這個計劃太過冒失。
他能指揮調動的兵馬太少,成功可能性不大,草率行動反給皇上招來不測。
譚嗣同:“公可給以迅雷不及掩耳,俟動兵時,即分給諸軍硃諭,並照會各國,誰敢亂動?”袁世凱:“本軍糧械子彈均在天津,營內存者極少,必須先將糧彈領運足用,方可用兵。”譚嗣同覺得袁世凱這話有道理,便作了讓步:“可請上先將硃諭交給存收,俟佈置妥當,一面密告我日期,一面動手。”袁世凱拒收硃諭:“我萬不敢惜死,恐或泄露,必將累及皇上,臣子死有餘辜。一經紙筆,便不縝密,切不可先交硃諭。你先回,容我熟思,佈置半月二十日,方可告你如何辦法。”譚嗣同:“上意甚急,我有硃諭在手,必須即刻定準一個辦法,方可復命。”袁世凱:“青天在上,袁世凱斷不敢辜負天恩,但恐累及皇上,必須妥籌詳商,以期萬全。”接着,他獻計道,“九月即將巡幸天津,待至伊時軍隊咸集,皇上下一寸紙條,誰敢不遵,又何事不成?”譚嗣同:“等不到九月即將廢弒,勢甚迫急!”袁世凱認為,皇上在九月份巡幸天津前不會有性命之虞:“既有上巡幸之命,必不至遽有意外,必須至下月方可萬全。”譚嗣同:“如九月不巡幸,將奈之何?”袁世凱:“現已預備妥當,計費數十萬金,我可請榮祿力求慈聖,必將出巡,保可不至中止,此事在我,你可放心。”譚嗣同見袁世凱堅決不同意立即率兵保駕,只好妥協。
他提醒袁世凱說:“榮祿固操、莽之才,絕世之雄,待之恐不易。”袁世凱慷慨激昂地說:“若皇上在仆營,則誅榮祿如殺一狗耳!”譚嗣同進一步激對方道:“報君恩,救君難,立奇功大業,天下事入公掌握,在於公;如貪圖富貴,告變封侯,害及天子,亦在公,惟公自裁。”袁世凱當即發誓:“你以我何如人?我三世受國恩深重,斷不至喪心病狂,貽誤大局,但能有益於君國,必當死生以之。”袁世凱這番話,連一身俠骨的譚嗣同聽了也感佩不已,連連稱讚他是
“奇男子”。送走譚嗣同,袁世凱沉浸在前所未有的亢奮中,巨大的衝動推搡得他難以自已。
大清國驚心動魄的政治決戰已經進入白熱化,帝黨、后黨都在爭奪他這枚砝碼。
要是換成一般庸人,面對呼嘯而來的風暴,早就驚恐萬狀,惟恐躲之不及。
但袁世凱不是這種人,他對風雲突變總會產生莫明的衝動。他決不輕舉妄動,權衡利弊尚未透徹之前,絕對不會將手中籌碼押給任何一方。
袁世凱在法華寺寓所來回踱步,急劇思索。他知道留給自己決斷的時間非常有限,生死榮辱,將取決於他出手投下籌碼的那一瞬間。
帝黨與后黨大會戰的戰鼓自這年四月二十三日(6月11日)擂響。這天,親政不久的光緒帝頒佈《明定國是詔》,詔令進行政治體制改革。
戰幕拉開后,帝后兩黨在決定性的用人戰線上展開沒有硝煙的搏殺。光緒帝宣佈變法的第四天,慈禧逼迫光緒帝連下三道諭旨,罷免支持變法的帝師翁同傻H蔚男齏笱俊⒒Р可惺櫓拔瘢⒅鴰亟趙
這位年近古稀的老頭,臨行前要見自己學生光緒帝一面都不可得,只能在滂沱大雨中遙拜紫禁城,一把淚水一把雨水地作別京城。
與此同時,慈禧太后命王文韶入京陛見;任命他的心腹榮祿重新署理直隸總督,不久實授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加文淵閣大學士銜,統轄駐於直隸境內、拱衛京師的董福祥(甘軍)、聶士成(武毅軍)和袁世凱(新建陸軍)三軍。
同時明確,今後朝廷臣子蒙賞加品級,及補授文武一品暨滿漢侍郎,均須具折詣太后謝恩,各省將軍、督撫、提督等官亦同。
實際上,慈禧是將朝廷官員和高級將領的任免權收歸自己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