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春天(9)

崇明春天(9)

我站在北京一個又一個我和春天曾經經過的路口,我傻傻地站在那裏仰望天空,用那個春天叫我不要再做的寂寞姿勢。我對着天空說:春天,你得馬上回來,我又不聽話了,我又在一個人寂寞地仰望天空了,你得回來管管我呀!我不准你不回來。12崇明終於說我煩了。他最終還是說了。我在黑夜中抱着我心愛的布絨兔子,我拉着兔子的長耳朵問它:兔子,崇明還愛不愛我?而兔子總是朝我笑,於是我的眼淚就掉下來。第二天天亮的時候我決定去上海,父母出差,半個月才回來,如果一個人呆在這個空蕩蕩的房子裏我想我會掉完最後一滴眼淚然後就再也哭不出來了。我打了電話給我的老師,說我要到上海的出版社去聯繫我出書的事。老師很溫和地對我說春天你一個人小心。忽然明白自己是“一個人”。我一直希望有一天崇明能帶我去一個美麗的地方,我們牽着手在陌生的城市裏走。我對崇明說我們去西藏或者西安,要不就去你很想去的杭州。可是崇明總是回答等有了時間再說。現在想想,這麼長的時間以來崇明真的沒給過我什麼,除了一根灰色的圍巾,就是我現在抱在懷裏的那根,路上的行人向我投來奇怪的目光,是啊,在夏天已經開始的時候還抱着圍巾的女孩子有多稀罕,我輕而易舉地笑出了眼淚。在關上行李箱的時候,我對自己說:春天你好傻啊,現在去看崇明長大的地方,再看一次,然後就鬆手吧。一直以來,我都將崇明緊緊握在我的手裏,可是他還是像流水一樣流完了最後一滴,對於崇明,我真的應該鬆開每一根手指了。在飛機場的門口我突然決定轉身,然後我匆匆地趕向火車站。既然我是最後一次去愛和崇明有關的東西,那麼就用崇明喜歡的方式去他住過的城市吧。崇明喜歡乘車,崇明不喜歡坐飛機。火車行駛的聲音像鐘擺一樣有準確的節奏。我將目光從暮色四合的車窗外收回來,然後看見自己空白的手腕。在火車上的那個夜晚我的夢境經久不滅。夢中崇明一直在罵我,毫不留情。我的眼淚溫暖地在我臉上鋪展。我說崇明我是你的春天啊你怎麼可以這麼罵我。崇明一把將我推開了,我重重地撞在牆上,我縮在牆角里大聲地哭,我說崇明我是你的春天啊,你怎麼可以看着我縮在牆角而不過來哄我?掙扎着從夢中醒過來,發現手臂上是一大片冰涼的眼淚,車窗外,如洗的月光將大地照出一片蒼白的寂寞。我終於到了上海。下火車的時候我對自己說我終於站在崇明住了十八年的城市了。我開始一個人在上海走,走得氣定神閑。走過衡山路的時候,我看到了崇明給我講過的法國梧桐,和崇明曾經說過要買給我的木質三層小閣樓以及溫潤的黑色柏油馬路。走過外灘的時候我投了一枚硬幣進望遠鏡,我帶着溫暖的感覺望着對面的金茂大廈和東方明珠,想像着崇明也曾經這麼傻傻地望過。望遠鏡里播放的音樂是《歡樂頌》。走過人民廣場的時候我坐下來看那些不斷飛起來又落下去的鴿子,想找出哪只才是當年崇明放出去的。可是我一直不敢去崇明。我真的怕到崇明去。我怕見到崇明每天上學時要走過的長街;怕見到他常常爬的老梧桐在夏天裏掉了一地的葉子;怕見到他小時候睡過的木床;怕見到他領過獎的主席台;怕見到他第一次踢球摔倒的小操場;怕見到他踢完球后沖洗頭髮的水龍頭;怕見到他抬頭喊過一個小女生名字的林蔭道。怕恍恍惚惚見到年輕的崇明抱着足球,露出好看的白牙齒,眼睛眯起來,朝我微笑,然後聽見他叫我的名字,春天。我在上海的行程將盡,而我最終還是沒有去崇明。回家的飛機將我的憂傷帶到九千米的高空,而腳下上海燦爛的燈火,照我一臉闌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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