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春天(8)
於是我就一直空着手腕等,一直等到了現在。可是如果崇明走了,我就要一直等下去了。我望着崇明,他額前的頭髮在風裏晃,我忽然覺得崇明的笑容在以一種不可抗拒的速度向後退,於是我就很害怕。我鼓起勇氣對崇明說,崇明,其實我爸爸可以……你別說了,春天。崇明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有些涼。我望着他,他的樣子讓我害怕。崇明,其實不是你想的樣子,我爸爸他……我叫你別說了。崇明的聲音異常冷漠。於是我不再出聲,牽着他悄悄地走。我到家了,家門口的香樟大片大片地掉葉子,這個季節真是莫名其妙。崇明說他要回學校了,而我還想做最後的努力。崇明,也許你可以和我爸爸談談,他真的……夠了!你煩不煩啦!崇明終於發火了,他轉身的時候,我聽到他的腳下落葉碎裂的聲音,而我的眼淚也最終流了下來。11首都的光輝是溫暖的,我爸爸在小的時候總是這麼告訴我。爸爸總是說上海的霓虹有股妖艷的味道,而北京的霓虹是溫暖的,不張揚。我坐在馬路邊的花壇邊上,街頭的華燈全部映到我黑色的眼裏,我可以想像得到那些美麗的華彩在我眼中混成了一灘怎樣的油彩。我發現原來北京的霓虹也可以如此寂寞。春天終於還是看不起我了。我漠然地想到。我不明白自己現在的心情怎麼會是漠然,就正如我不明白為什麼眼前的這幾棵高大的香樟會在春天都快要過去的時候還在大片大片地掉葉子。我就像是一個已經知道病情的絕症病人一樣,在最後的確診書打開的時候,會在那一剎那忘記悲喜。路上偶爾開過一輛車,在這條寂靜的街上,車輪駛過的震動就顯得格外龐大,轟鳴像是砸在我的頭蓋骨上。還有那從黑暗中破空而來的車燈,總會讓我像個孩子一樣抬起手擋住我的眼睛。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開始害怕黑暗中突然射出來的光,我想也許是我開始習慣黑暗的生活。回宿舍的時候其他的人都睡著了,於是我也準備好好地睡。最好是很沉的睡眠,不要有夢,那麼我就不會難過。脫掉衣服的時候,十二顆芙蓉玉掉了一地,我沒有去撿,我一臉麻木地上床睡覺。我似乎可以看到自己的表情,就像從鏡子裏看到的那樣,真的是一臉麻木。然後還是睡不着。然後我起來跪在地上撿起散落一地的玉石,可是我只撿到十一顆,我像是瘋了一樣滿地摸索,可是除了灰塵,就是冰冷的地板。然後我靠着牆坐了一個晚上,窗外的蟲子叫了一宿,我終於發現當天空一點一點變亮的時候,其實人是多麼孤獨。兩天以來我沒有看見春天,她就像是春天陽光中最明媚的一段旋律,一晃即逝。我每天都站在外語系的門口,我希望看到一頭明媚的黑色長發在風中舒展的樣子,可是我每天都看到外語系的教學樓在人去樓空時的樣子。我想到空城。而我站立的姿勢像個迷路的孩子。在我打球的時候,我總是會走神,我總是在想鐵絲網外會不會有一個人笑顏如花地看着我,一臉春光明媚。在我畫圖的時候,我總是拉錯線條,我總是在想會不會有個人小心地在我身邊坐下來,然後調皮地弄亂我大大小小的作圖尺。在我踢球的時候,我總是不住地望着操場邊上,我在看是不是有個人站在場外看着我,手上拿着一瓶礦泉水。而在我餓了的時候,我就會想起我放在春天那裏的飯盒,想起春天對我說馬上吃飯,不然會胃疼的樣子。而在春天消失四天之後,我真的無法安靜地等在外語系的樓前了。我開始不斷給春天打電話,而電話里總是她“有事外出,請留言”的聲音。我開始在北京一條一條的街上找,找我的春天,找那個那麼愛我我也愛她的春天。那麼好的春天,我卻把她弄丟了,我把我的春天弄丟了。我開始發瘋地想春天你怕不怕黑,晚上怕不怕一個人,你會不會急得掉下眼淚,你會不會是迷路了?沒關係,你站在路口不要動,我馬上來找你,我馬上就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