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多出來的嘉賓】
修長的手指飛快敲打鍵盤,喬暫正在幫前一個病患開藥,但護士小姐已經按下號碼鈴。
喬暫是個精神科醫師,三十五歲,未婚,長相很有型,濃眉大眼,五官立體,微鬈的頭髮,柔和了他的嚴肅表情。
他沒有好看到電視明星那種程度,但在醫院裏也算帥哥一枚,最惹人注目的是他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每次醫院聚會或活動,他永遠是最受矚目的那個,因此頗受同事們歡迎,愛慕者不少,但不確定是工作太忙,還是對愛情不感興趣,進醫院多年,從沒聽過和他有關的緋聞。
也許黃金單身漢身邊遲遲沒有女人,是種不正常現象,因此這兩年陸續有耳語傳出來—其實喬暫喜歡的是男人、不是女人。
喬暫並沒有受傳言影響,該怎樣就怎樣。
有人說他是工作狂,沒班的時候,還是經常逗留在醫院裏,值班休息室已經有他專屬的床。
不過這點倒是誤會喬暫,他並非工作狂,只是覺得待在醫院裏頭……熱鬧。
號碼鈴按過兩次,病患沒有進來,崔護士走到門外喊,「沈憶樺小姐在嗎?」
喬暫聽着崔護士的聲音,按下滑鼠,點出下一張病歷—
沈憶樺,女,十六歲,沒有就診記錄,病歷表下方是她的心跳血壓脈博、家族史等基本資料。
她的家族中,沒有人罹患精神疾病,而她又這麽年輕,怎麽會……是功課或生活壓力過大?
眉心微蹙,喬暫聽見開門聲。
他還沒抬頭,先感覺到一陣陰風吹進來,帶動桌面上兩頁薄紙,背後一陣微麻,手肘處輕顫,他知道,對方不是罹患普通的精神疾病。
吐氣、抬眸,他看着剛進診間的病患。
沈憶樺被母親扶進來,她瘦骨嶙峋,雙頰凹陷下去,手腳有多處瘀青,若不是知道有問題,他會以為她被家暴。
母親將她扶到椅子上坐着,她一直垂着頭,長長的頭髮黏膩糾結,貼在兩頰旁邊,喬暫沒有說話,耐心等待。
她猛然把頭抬起,露出佈滿血絲的眼睛,她的眼眶四周有濃濃的墨黑,嘴唇裂得很嚴重,上面有乾涸的血漬,她的雙眼透出恨意,表情恐怖猙獰,和喬暫對視時,發出高頻的尖銳笑聲。
崔護士被她的笑聲嚇到,下意識退開兩步,沈憶樺的母親直覺女兒又要發病,連忙從包包裏面拿出布繩,準備把女兒綑起來,而喬暫視線順着沈憶樺的臉往上看。
咻地,一隻鮮血淋漓的手狠狠抓住沈憶樺的頭髮,順着她手臂流下來的血,滴上沈憶樺的頭髮、臉龐……頓時,喬暫鼻腔中充斥着濃濃的血腥味。
沈憶樺被突如其來的外力拉扯,頭往後九十度,九十五度、一百度……整顆頭顱好像就要掉下來了。
崔護士被她的動作嚇着,倒抽口氣。
喬暫的視線往上調,他不怕鬼,但眼前這個卻讓他全身起雞皮疙瘩,寒氣直奔腦門。
那是厲鬼,青綠色的女鬼,她的五官畫著很濃的妝,但濃妝被眼淚沖開,拉出一道道紅的紫的黑的下垂線條,包圍着她的,是濃濃的黑色戾氣,她的怨恨,讓周圍的空氣變得壓抑。
沈憶樺放聲尖叫,母親連忙拿出布繩將她綁在椅子上,崔護士回過神,急忙把她的頭往回拉。
「別生氣,有話慢慢講。」喬暫的話是對沈憶樺說的,視線卻朝向青色女鬼。
只見女鬼停下拉扯,白眼球緩緩轉過一圈,直到黑眼珠對上喬暫,歪着頭、戾氣收斂,像在思考什麽似的。
「說!」喬暫開口。
病患母親以為喬暫想知道女兒的癥狀,連忙開口,「她身體裏面好像住兩個人,她們隨時都在戰爭,有的時候她會用原來的聲音說話,有時候她會發出難以分辨的聲音,就像剛才的尖叫那樣,她還常常自殘,身上到處都是瘀血,有時會用頭去撞牆,有時會拿剪刀戳自己……」
喬暫耐心等焦慮的家長講完,眼睛卻與女鬼對視,一瞬不瞬。
空氣越來越凝重,壓得他很沉重,但喬暫目光沒有妥協,他雙手橫胸,身子往後靠在椅背上。
片刻,喬暫開口,口氣雖淡,但態度堅定,「把你的委屈怨恨,把你想讓人知道的事,說清楚。」
這些話是對女鬼說的,崔護士聽不懂、家長聽不懂,但沈憶樺和女鬼都聽懂了。
女鬼鬆開手,沒有外力的拉扯,沈憶樺的頭往前墜,像昏過去似的。
喬暫知道沈憶樺沒昏倒,她只是說不出話,果然,她的眼淚撲簌撲簌往下掉,在裙子上暈出一片水漬。
女鬼飄到辦公桌前,認真看着喬暫,繞着他轉圈,她冷笑、朝他吹氣,不斷作弄他,他很不舒服,強忍反胃感,卻依舊堅持自己的態度。
女鬼見他沒被自己嚇着,似乎覺得無趣,往後飄開。
喬暫身子往前傾,手臂靠在辦公桌上,一個字、一個字說得認真而清楚,這次的話,他是對沈憶樺說的。
「沈憶樺,你不開口,我沒辦法幫你,你還年輕,做錯事沒關係,就怕死不認錯,這會讓被你欺負的人,心生怨懟。」
聽他這麽說,女鬼笑了,她飄到喬暫辦公桌上坐着,彎着頭看着沈憶樺,她也在等,等着聽沈憶樺說些什麽。
喬暫敢確定,沈憶樺看得見厲鬼,因為她與她對視不過短短兩秒,她就嚇得全身發抖,雙手摀臉,放聲大哭。
「說,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沈憶樺啞聲道:「我錯了,我不應該嫉妒康琇鈴,學長喜歡她,籃球隊長喜歡她,所有人都喜歡她,他們都看不見我……」
「所以呢?你做了什麽?」
她哭了半晌,哽咽道:「我在網站上攻擊她,說她素顏時丑得像鬼,我到處張貼她加過工的素顏照,聯合嫉妒她的同學,嘲笑她、霸凌她……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到她會割腕自殺……」
原來是割腕,難怪手臂上的血會流個不停。
「你既然知道錯,為什麽不說、不補救?」
沈憶樺沒聽見喬暫的問話,徹底陷入歇斯底里中。「康琇鈴好可怕,她隨時隨地跟在我身邊,我一直叫我去死,我好害怕……」
「你覺得她可怕,卻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可怕?」
「我又不是故意的。」
「事實上,你已經傷害她、害死她,她再也回不來了。」
「那我要怎麽做嘛,我又不是故意的……」
沈憶樺不停重複自己不是故意的,聽得喬暫搖頭,死不認錯啊……眼角餘光,喬暫看見女鬼臉上的嘲諷。
他看着沈憶樺的母親說:「知道事由,身為家長、儘可能幫她彌補過錯吧,澄清網路謠言、向對方家長道歉……用所有你們想得到的方法。否則良心譴責,早晚會壓垮她的精神狀態,我開點葯,能讓她在無法控制的時候緩和情緒,不過這只是治標,不把她的負荷解除,情況只會更嚴重……」
不久,沈憶樺離開診間,全身脫力似的靠在母親身上,看着母女倆的背影,喬暫輕嘆。
女鬼沒走,她飄到喬暫跟前說:「你看得見我?」
喬暫沒回答,迅速將沈憶樺的情況打入病歷表,當然他絕不會打上「惡鬼纏身」四個字,他寫的是雙重人格,因為這裏是醫院不是宮廟。
「她不是雙重人格,她是被我附身。」女鬼說。
喬暫沒理她,沈憶樺是最後一個病患,上午門診結束,他打算儘快整理好病歷,到樓下餐廳吃飯。
「她害死我,我要她的命,這才公平。」女鬼在他耳邊說。
喬暫選擇忽略,任由她抱怨、憤怒、激狂,始終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見他無動於衷,她撲到他身後,抱住他的脖子,陰冷的氣息從身後貼上,他忍不住打個寒顫,手指依舊在鍵盤上跳躍。
「別假裝了,我知道你看得見我。敢不敢打賭?我賭沈憶樺不會真心懺悔,她不會向我父母認錯、不會澄清謠言,她只會花錢了事。」
見喬暫不回答,她輕嗤一聲,「連打賭都不敢?膽小鬼!不過我會讓你知道,我是對的,沈憶樺死有餘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