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靈魂飛躍聖土(2)
回到北京后,他接到了大弟弟的來信,大弟弟以四百出頭的高考成績而名落孫山。海子替大弟弟難過,他寫信鼓勵弟弟重新復讀!這一個學期,他給學生上的仍然是哲學課。他知道自己的學生不愛聽那些繁雜的內容,所以每次把所要完成的課程上完,海子先念一段講義,讓學生們記一段筆記。剩下的時間,他講去西藏的見聞,還聊些氣功方面的事。有一次,他聊得正濃時,向學生們道出了一個秘密,他練通了“小周天”。所謂的“小周天”,就是從腦頂到尾骨,再從尾骨到後腦的一個逆時針的管道,修鍊氣功的人到了一定程度可以在這個管道里自由運氣。學生們似信非信,但後來,確實有人看見了查老師在冬天裏穿着單衣散步,也不覺得冷。於是有同學認為查老師“功不可測”。而此時,傳言越來越多地流入藍波灣父母的耳朵里。藍波灣的父母終於忍不住內心的怒火,直接來到了中國政法大學。他們找到了自己的女兒,他們自認為是不屑與那個窮詩人對話的,在他們的眼裏,海子只不過是一個用幾行煽情的文字誘騙純情少女的江湖騙子而已。父母向她作了最後通牒:如果再和那傢伙保持戀愛關係,後路只有一條,離開中國政法大學!藍波灣顯然是被父母的嚴辭嚇暈了,她久久不能回過神來,麻木地站在一邊哭泣。校方也受到了同樣的壓力。海子的心靈再一次受重挫,他能怨恨誰呢?他深愛着的藍波灣沒有錯,自己也沒有錯。農村的父母親撫育自己長大成人,他們同樣沒有錯。那些所謂的“高級知識分子”用世俗的偏見,徹底摧垮了愛巢中的小鳥,受傷的是兩個人的心靈。這是梁山伯與祝英台悲劇重演的結局。這個結局是海子萬萬沒有想到的,他原先只是想用時間感動藍波灣的父母親,成全他們恩愛的一對。但他一直沒有這樣的機會。沒有。1986年11月18日,傷痛的海子差一點以結束自己的生命來對待自己感情的失敗,他於當日寫下了一生中僅存的三篇日記中的一篇:“我一直就預感到今天是一個很大的難關。一生中最艱難、最兇險的關頭。我差一點被毀了。兩年來的情感和煩悶的枷鎖,在這兩個星期(尤其是前一個星期)以充分顯露的死神的面貌出現。我差一點自殺了……”海子很少寫日記,他經常把抒情的短詩當作記錄情感的表達方式。魂銷魄損的海子沉受不了生命的壓力,他向上蒼髮出了最大的吼喉:《我請求:雨》。我請求熄滅生鐵的光、愛人的光和陽光我請求下雨我請求在夜裏死去我請求在早上你碰見埋我的人歲月的塵埃無邊秋天我請求:下一場雨洗清我的骨頭我的眼睛合上我請求:雨雨是一生過錯雨是悲歡離合背負愛情的重挫,海子不堪一擊,請求上天讓他死去!這是海子第一次想到了“自殺”這個詞。在他以後的詩歌里,多次出現了“死”,而諸如“頭蓋骨”、“死亡”、“人頭”一類悲觀絕望的詞時常出現。身陷窘境中的海子懷念着他前不久的西藏之行,這樣在精神上得到了一絲解脫。他隨後花了一百五十元錢購買了一本《西藏唐卡》,一百五十元買本書,這在當時恐怕也不會有多少人願意這樣奢侈。一百五十元,這就需要海子省吃儉用好幾個月,經濟上才能得到緩衝。海子購買《西藏唐卡》一書,完全出於對西藏文化的眷戀。海子十分珍愛這本書,他經常隨身攜帶,其實這本書是一本印刷精美的畫冊,裏面收集了從清朝到以後的唐卡圖片,後面有簡略的文字介紹,例如在《西藏的起源》一幅畫后的文字介紹:“據《時輪經》記載,地球是由風、火、水、土、空氣五種物質和七金山、須彌山等構成的,佛教認為,世界最下為風輪,其上為水輪,再其上為金輪,即地輪,這件唐卡即是根據這些記載而繪製的,外層是風火,內層為水土,水中畫有各種生物,以代表生命。”海子為什麼十分摯愛這本畫冊,難道他從中悟出了某種人生的哲理?或是找到生命的歸屬意象?在另一幅怪誕的唐卡畫裏有這樣的文字———“《斯巴霍》,‘斯巴’含有‘生死輪迴’的意思,‘霍’是漢語‘畫’的假借詞,故又稱生死輪迴圖。”除在此前完成的《太陽·斷頭篇》外,《太陽·土地篇》也於1986年8月開始創作。海子為此廢寢忘食,夜以繼日。他已經和詩歌結婚,他把生命的一半交給了詩歌,他要依靠着這個巨大的情人生存下去。海子是鋼鐵做成的,他永遠是一個少年的心態,直板地面對一切事物。在生活面前,他是個失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