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我想活
手術很快開始了,每年切掉的皮連起來能夠繞醫院兩圈的自身醫生,帕拉森先生穿着黑底長袍,肅穆地向體面人馬泰奧點了點頭……
隨後,馬可波羅便滿臉絕望地被兩個五大三粗的醫助和男護士推進了手術台;切皮手術一般不會安排女護士,這是為了病人本身安全的着想。
馬泰奧繼續翻看着手中的涉及描述男女打架情節的小黃書,看得津津有味,一點也不擔心,反而越看越覺得自己有先見之明。
他輕聲自語道:“唉,這傻孩子,以後你就知道叔父我的苦心了,尼科洛那傢伙也真是,非要去東方旅行,馬可已經三年沒有見過他的父親了。”
“不過有我這麼個叔父也夠了,誰家能有個像我一樣老早就為孩子傳宗接代未雨綢繆的叔父?隔壁小孩兒都會羨慕哭的。”
走廊里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行醫護人員推着一輛板車,打着吊瓶,匆匆從馬泰奧的跟前經過,拐進了前面又一間手術室。
砰——
冰冷的手術室門被死死關閉,跟着板車前來的少年被無情地攔在了外面——這是個約莫跟馬可同歲的年輕小伙兒,只是衣着樸素,常年的勞作使得他既顯得矯健有力,又顯得瘦小不堪。
很矛盾的一種概念,但幾乎每一個海都貧民都是如此,這是一種透支生命力的虛假“矯健”。
少年目送自己的父親被推入手術室,眼淚嘩啦溢出眼眶。
馬泰奧突然感覺有些心疼這個單薄的少年,他很清楚一個底層平民要積攢多久的錢財,才會捨得將自己的父親送往內城區的醫院。
這也意味着他的父親已經病入膏肓,對平民而言,不到萬不得已,連教會診所半價的過期葯都不會去買,更別提進醫院了。
所以哪怕手術成功,接下來等待少年的恐怕也將是越發沉重的負擔,而絕非一個成年勞動力。
他頓時沒了繼續看書的心思,微微眯起眼,靠在後面的椅背上閉目養神起來——這就是底層人的苦難,也是鞭策我們努力掙錢的動力。
少年就是狂鐵,船隻的航行很順利,順風順水,或許還趕上了一波洋流,比預想到岸的時間糟了很多,可當他趕回家時,等待他的是臉色灰白,幾乎已經瘦的皮包骨頭的父親。
隔壁的葛洛夫大叔忠實地履行了他的承諾,可在前天的工作中,葛洛夫大叔被捲入了機器的傳送帶,半隻手臂都被絞碎了,導致流血身亡。
接下來葛洛夫大叔的妻子很快帶着孩子改嫁了,連他的屍體都來不及收斂,草草卷了張草席就丟到了公墓里,自然不會再照料狂鐵的父親。
由於是在醫院,狂鐵不敢發出太大的哭聲,他努力咬住自己的胳膊,一遍又一遍擦拭着眼淚。
狂鐵第一次出海的時候很害怕,在與海盜搏殺的時候也很怕死,這不是因為他懦弱,而是因為家裏還有一位等待他掙錢養活的老父親。
他有不能死的理由,也有就連死了都必須要承受的責任。
手術室內,氣氛異常緊張。
作為一名見慣了疑難雜症的外科醫生,阿爾伯特擁有着整個內城區醫院最尖端的技術,這一點絕不同於隔壁那個只會切包皮的同僚。
可病人的棘手程度仍舊令他感到焦躁不安,就連自己體內的聖光在照耀對方時,都會頃刻間被某種一場深邃的惡念所吞噬。
這不像是一種病,而更像是詛咒!
阿爾伯特已經開始考慮,是否要將這位病人快刀斬亂麻地送往火化室了,可當他想起剛才那個少年虔誠而又惶恐的目光時,他的心又一下子軟化了。
良久,他才開口道:“進行麻醉。”
而此時此刻,正躺在手術台上,看上去已經陷入昏迷的中年男人突然抬起那隻宛如枯樹枝般的手,握緊了即將為他注射麻醉,穿着黑底白十字牧師袍的護士手臂,虛弱道:“我聽說如果不麻醉的話,活的幾率更大。”
阿爾伯特微微皺眉,直言道:“這只是道聽途說,而且疼痛,將會使你身體緊繃,出血量會加大,只會死得更快。”
男人低聲道了句:“抱歉醫生,我知道聽信這些謠言很蠢,可是......”
“我想活。”
阿爾伯特的心顫抖了一下,他望着男人那既絕望又悲慟的眼神,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都這樣了,為什麼還要活?
你難道不知道,你活下去,只會給自己的家庭帶來更多的負擔嗎?
你難道不知道,你活下去,只會給自己帶來更多的痛苦嗎?
他沒有問出這個問題,只是覺得人類在生死面前,果然自私到不講道理,可這無可厚非,甚至非常可以理解。
可他不知道,若是自己問出這個問題,自己將會得到怎樣的回答。
男人會這樣說:
我想活。
因為只有活下去,我才能為我的兒子建立起抵擋詛咒的第一道防線。
如果我死了。
遲早有一天,戰車家族的最後血脈,都將遭到那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的詛咒的吞噬。
事實已經證明,傾盡全族所有力量佈置下來的封印,只能延緩詛咒的爆發時間,根本無法將其根除。
所以我必須活下去。
......
同樣遭受詛咒惡果的不僅是已經淪落到即將消亡境遇的戰車家族,還有如今看上去烈火烹油,隨着王愷近些年聲名鵲起顯得頗有中興之兆的星家族。
此時此刻,餐廳內聚集了十餘名衣着肅然的星家族核心成員,他們品嘗着盤中的食物,眼神卻不時瞟向那邊的桌位,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而那邊,王愷仍舊在仔細品嘗着桌上擺放的生蚝,龍蝦,任由那種鮮美滑嫩的口感伴隨着咸香的醬汁充斥着自己的味蕾。
王愷對於個人生活的享受並不是十分熱衷,唯獨在吃上面不願意委屈了自己。
更何況,就如他之前說的那句,斷頭路上還得有一頓好飯呢,所以他吃得很精細,細嚼慢咽,罕見地有了幾分貴族的優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