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特蘭・羅素 怎樣閱讀和理解歷史(13)
有少數的社會,由於過分的個人主義和懷疑主義而消亡了;其中古希臘和文藝復興的意大利就是主要的範例。它們在消亡之前湧現出來過大批的天才,使得全世界迄今都在受惠匪淺;他們對於全人類所做的貢獻,要遠遠大於假如他們是庸庸碌碌地受人尊敬而存活了下來。而他們消亡的方式也並非是通常的方式。通常的方式是變得沉溺於保守主義,既恐懼着前例又害怕創新,於是就在言論上和行動上完全僵化了。更多的民族之淪於毀滅,乃是由於懼怕變化更有甚於喜歡變化。除非是能夠容忍例外的個人--這些個人的行為和他們的鄰人的並不正好都一樣--否則就沒有一個民族是能夠長久昌盛的。人人都知道,在藝術上、文學上或者科學上有偉大成就的人,在青年的時候往往是乖僻的;這種青年時代的乖僻如果不能被人容忍的話,那麼在成年的男人和女人中間就不會有什麼偉大的成就了。但是儘管人們懂得這些,卻仍然很難在教育的實踐中使之得到體現。人的生活應該在某種程度上着眼於群體,並且懷着一種希望要對群體做到有用--這當然是對的;但這並不意味着所有的人都應該一樣,因為突出的服務就需要有突出的個性。以上我已經談過了歷史學以各種不同的方式可能是既有趣味的而又有教益的,但是除此之外,它還具有一種更為普遍的功能,或許比以上的任何一種都更為重要。我們的**生命是限定在一小部分的時間和空間之內的,但是我們的精神生命卻並不必受此限制。天文學對於擴大我們心靈的空間領域所做的事,就正是歷史學對於增大它的時間領域所做的事。我們個人的生活往往是令人沮喪的,有時候甚至於是痛苦得難於忍受。但是從歷史的透視來看我們個人的生活,把它當做是全人類生命中一個無限小的片斷,就可以使得無可避免的個人災難不那麼難以忍受了。儘管歷史充滿了盛衰浮沉,但是卻存在有一種總的趨勢,我們從中仍然可以感到某種滿意;我們比我們的祖先知道得更多,我們更能夠駕馭自然界的力量,我們所遭受的疾病和自然災害要更少一些。確實是我們還沒有學會彼此防範對方並保護自己;人對人始終是危險的,仍然是像過去那樣,但是即使在這方面,至少也有了初步的改善。暴力現在主要的是有組織的、政府的事,於是比起更原始的時代的突發性的、無計劃的暴力來,也就更容易想像出來結束它的各種辦法。對歷史的透視能夠使我們更清楚地看出,什麼事件和哪種活動有着永久的重要性。大多數伽利略①同時代的人,把三十年戰爭②看得比他的發現遠為重要得多;但是對於我們則顯然的是,這次戰爭是三十年光陰的虛擲,而他的發現卻開闢了一個新時代。當格拉斯頓③拜訪達爾文時,達爾文事後說:"受到這樣一位偉大人物的拜訪,是多麼的榮譽。"他的謙遜是可愛的,不過也表明了他缺乏一種歷史眼光。許多事情--例如黨派鬥爭--可以在當時激起與它們真正的重要性十分不成比例的激情,而最偉大的事件則有如高山的頂峰,儘管是雄踞在遠處,卻被視界較近的前景給遮蔽了。要學會從它們的歷史背景去觀看當代的事物,並把它們想像成它們若是在過去時所會呈現的那樣子--這種習慣會有助於健全而冷靜的判斷的。神學家向我們保證說,上了在很有限的程度上,但是就我們能夠做到這一點而言,它卻有助於智慧和思考的洞見。我們生活在目前,並且我們必須在目前行動着;但是生命並不都是行動,而且當行動是從一種廣闊的視野--目前就在其中失去了它那感情執著的尖銳性--出發的時候,那便是最好的行動。人是都要生和死的;有些人幾乎沒有留下任何鴻爪,另有些人則傳給了後世某些好的或壞的東西。思想和感情被歷史所擴大了的人,會希望着成為一個傳遞者;並且希望着儘可能地傳遞下來會被他的後人所判斷為美好的東西。(何兆武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