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詳紅樓夢(2)
"諧聲字箋"是"諧聲品字箋"簡稱,上有:"姥,老母也。今江北變作老音,呼外祖母為姥……""",讀光去聲,閑,無事閑行曰,亦作俇。"(注六)甲戌本的抄手慣把單人旁誤作雙人旁,如探春的丫頭"侍書"統作待書──各本同,庚本塗改為"侍";但是只有甲戌本"俇"誤作"",看來"待書"源出甲戌本。"俇"字注顯然是庚本第十七、十八合回先有,然後在甲戌本移前,挪到這字在書中初次出現的第六回。甲戌本第六回劉姥姥出場,幾個"姥姥"之後忽然寫作"嫽嫽",此後"姥姥"、"嫽嫽"相間。"嫽嫽"這名詞,只有庚本、己卯本第三十一至四十回回目頁上有"村嫽嫽是信口開河"句──吳曉鈴藏己酉(一七**年)殘本同──與庚本第四十一回正文,從第一句起接連三個"劉嫽嫽",然後四次都是"姥姥",又夾着一個"嫽嫽",此後一概是"姥姥"。可見原作"嫽嫽",后改"姥姥",改得不徹底。此外還有全抄本第三十九回內全是"嫽嫽"塗改為"姥姥",中間只夾着一個"姥姥"。庚本白文本已經用"姥姥",但是"俇"仍作"曠",第十回又作""。第六回如果"姥"下有注,也已經與全部批語一併刪去。甲戌本第六回顯然是舊稿重抄,將"嫽"、"曠"改"姥"、"俇",加註。"俇"字注又加字義"游也",比"字箋"上的解釋簡潔扼要,但是"姥"字仍舊未加解釋,認為不必要。這校輯工作精細而活泛,不會是書商的手筆。第十七、十八合回的"俇"字注與第六十四回龍文"鼐"注、第七十八回"芙蓉誄"的許多典故一樣,都是作者自注。"俇"字注移前到第六回,不是作者自己就是脂評人,大概是後者,因為"甲戌脂硯齋抄閱……"作者似乎不管這些。甲戌本第六回比庚本第十七、十八合回時間稍後,因此甲戌本並不是最早的脂本。既然甲戌本不是最早,它那篇"凡例"也不一定早於其他各本的開端。換句話說,是先有"凡例",然後刪剩第五段,成為他本第一回回首一段長文,還是先有這段長文,然後擴張成為"凡例"?陳毓羆至少澄清了三點:茍"凡例"是脂評人寫的。(按:陳氏逕指為脂硯,但是只能確定是脂評人。)啕庚本第一回第一段與第二段開首一句都是總批,誤入正文。咮"凡例"第五段與他本第一句差一個字,意義不同,他本"此開卷第一回也",是個完整的句子,"凡例"作"此書開卷第一回也",語意未盡,是指"在這本書第一回裏面"。"凡例"此處原文如下:此書開卷第一回也,作者自雲因曾歷過一番夢幻之後,故將真事隱去,而撰此石頭記一書也。……言明是引第一回的文字,但是結果把這段文字全部引了來,第一回內反而沒有了。他本第一回都有"作者自雲"這一大段,甲戌本獨缺,被"凡例"引了去了。顯然是先有他本的第一回,然後有"凡例",收入第一回回首一段文字,作為第五段。第一回的格局本來與第二回一樣:回目后總批、標題詩──大概是早期原有的回首形式──不過第一回的標題詩織入楔子的故事裏,直到楔子末尾才出現。"凡例"第五段本來是第一回第一段總批。第二段總批"此回中凡用'夢'、用'幻'等字……亦是此書立意本旨"為什麼沒有收入"凡例"?想必因為與"凡例"小標題"紅樓夢旨義"犯重。"凡例"劈頭就說"紅樓夢乃總其一部之名也",小標題又是"紅樓夢旨義"。正如俞平伯所說,書名應是紅樓夢。明義"綠煙瑣窗集"中廿首詠紅樓夢詩,題記雲"曹子雪芹出所撰紅樓夢一部,備記風月繁華之盛,蓋其先人為江寧織府……"詩中有些情節與今本不盡相同,脂評人當是在這時期寫"凡例"。寫第一回總批,還在初名"石頭記"的時候:"……作者自雲因曾歷過一番夢幻之後,故將真事隱去,撰此石頭記一書也。""凡例"是書名"紅樓夢"時期的作品,在"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之前。至於初評,初名"石頭記"的時候已經有總批,可能是脂硯寫的。"凡例"卻不一定是脂硯所作。第一回總批籠罩全書,等於序,有了"凡例"后,性質嫌重複,所以收入"凡例"內。楔子末列舉書名,"東魯孔梅溪則題曰'風月寶鑒'"句上,甲戌本有眉批:"雪芹舊有'風月寶鑒'之書,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新懷舊,故仍因之。"庚本有個批者署名梅溪,就是曹棠村,此處作者給他姓孔,原籍東魯,是取笑他,比作孔夫子。吳世昌根據這條眉批,推斷第一、二回總批其實是引言,與庚本回前附葉、回后批都是"風月寶鑒"上的"棠村小序"。"脂硯齋編輯雪芹改后的新稿時,為了紀念'已逝'的棠村,才把這些小序'仍'舊'因'襲下來。"(注七)吳氏舉出許多內證,如回前附葉、回后批所述情節或回數與今本不符,又有批語橫跨兩三回的,似乎原是合回,(注八)又指出附葉上只有書名"脂硯齋重評石頭記",沒有回數,原因是"風月寶鑒"上的回數不同。其實上述情形都是此書十廿年改寫的痕迹。書名"紅樓夢"之前的"金陵十二釵"時期,也已經有過"五次增刪"。吳氏處處將新稿舊稿對立,是過份簡單的看法。那麼那條眉批如果不是指保存棠村序,又作何解釋?吳世昌提起周汝昌以為是說保存批的這句,即"東魯孔梅溪則題曰風月寶鑒"。這句帶點開玩笑的口吻,也許與上下文不大調和,但是批者與曹雪芹無論怎樣親密,也不便把別人的作品刪掉一句──畸笏"命芹溪"刪天香樓,是叫他自己刪,那又是一回事──何況理由也不夠充足。俞平伯將"風月寶鑒"視為另一部書,不過有些內容搬到"石頭記"裏面,如賈瑞的故事,此外二尤、秦氏姊弟、香憐玉愛、多姑娘等大概都是。但是吳世昌顯然認為"石頭記"本身有一個時期叫"風月寶鑒",當是因為楔子裏這一串書名是按照時間次序排列的。甲戌本這一段如下:……改"石頭記"為"情僧錄"。至吳玉峰題曰"紅樓夢",東魯孔梅溪則題曰"風月寶鑒"。后因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釵",並題一絕雲:(詩略)至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仍用"石頭記"。按照這一段裏面的次序,書名"紅樓夢"期在"風月寶鑒"與"金陵十二釵"之前。但是"紅樓夢"期的"凡例"已經提起"風月寶鑒"與"金陵十二釵",顯然這兩個名詞已經存在,可見這一系列書名不完全照時間先後。而且"紅樓夢"這名稱本來是從"十二釵"內出來的。"十二釵"點題,有寶玉夢見的"十二釵"冊子與"紅樓夢"曲子,於是"吳玉峰"建議用曲名作書名。楔子裏這張書名單上,"紅樓夢"應當排在"金陵十二釵"后,為什麼顛倒次序?因為如果排在"十二釵"后,那就是最後定名"紅樓夢",而作者當時仍舊主張用"十二釵",因此把"紅樓夢"安插在"風月寶鑒"前面,表示在改名"情僧錄"后,有人代題"紅樓夢",又有個道學先生代題"風月寶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