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溫玉菡離開後,靜姝轉頭便看到碧蔓欲言又止,似是有什麽話想說,靜姝便笑着問她道:「碧蔓,是有什麽事嗎?」
她的兩個大丫鬟,碧萱穩重溫柔敦厚,碧蔓俏麗靈巧心思活,兩人各有所長,都是一起陪她長大的,前世時,她很信重她們兩個。
可惜後來她離開蜀地去京城,碧萱因為嫁人而留在蜀地,碧蔓則是跟着她一起去了京城,成了她第一「得力」的大丫鬟。
後來她清晰的記得,那日梨花樹下,她看到凌修安和那女子卿卿我我,碧蔓分明就是站在那女子身後的不遠處,仍是一副眉目清婉恭順的模樣,整個畫面怎能不令她時間和記憶都錯亂了?
采荇說過,不僅僅是她的身分,還有她的丫鬟、她的嫁妝以及她的家人,那女子都接收了,成了那人的丫鬟,那人的嫁妝以及那人的家人。
而她,彷佛從來不曾存在過。
碧蔓聽了自家小姐的問話,笑了出來,兩個梨渦若隱若現。她笑着提醒道:「小姐,您忘了,藍嬤嬤的家人都在京中,京里時常給她來信的,去歲的時候她家裏人生病,得夫人小姐恩典,她還回過京城幾個月,對京里的這些事說不定清楚着呢。」
靜姝聞言掃了她一眼,「哦」了一聲,卻是不置可否,她還不需要跟她解釋自己的言行。
她沒理會那些話,反是淡淡問道:「對了,那綉屏是怎麽回事?我記得我病前可未曾綉了這麽多。」
其實她哪裏記得自己病前綉了多少,不過是看那綉屏綉技,分明是好過自己許多,大抵應該不是自己的手藝。
碧蔓原對自家小姐對自己的提醒竟是十分冷淡而有些不明所以,聽靜姝問起那綉屏,忙拋開了先前的事,帶了些許惶恐的解釋道:「小姐,您不記得了?您病中還一直記掛着那綉屏,怕耽誤了進度,夫人擔心小姐病中憂心,就讓奴婢幫着綉了。小姐,您、您不會怪奴婢越俎代庖吧?」
靜姝又是「哦」一聲,看碧蔓似有些怕自己責怪,便搖頭笑道:「綉便綉了,又是夫人命你做的,我如何會怪你?只是這次病得久了,我有些記不清楚這壽禮的原委。說起來,我怎麽會想起給溫夫人綉個綉屏呢?我的綉功又不怎麽樣,這東西若要是真繡起來,可是得耗費幾個月的時間的。」
碧蔓見靜姝沒有責怪,鬆了口氣,她老覺得小姐這幾日對自己似乎有些冷淡,有時候看自己的眼神,總令人有點毛毛的感覺,明顯不及對碧萱的親切。
此時見靜姝這般同往日一樣笑着問自己事,自然十分心喜,忙道:「小姐怎麽把這事給忘了?這屏風樣子是溫小姐提供的,道是溫家祖上傳下來的東西,可惜前些年賣了出去。夫人也曾幫着暗暗查過,說是流到蜀王府里……後來小姐就和溫小姐商議着自己綉一幅,想給溫夫人一個驚喜。」
靜姝一哂,綉個仿製品送給溫夫人做壽禮,提醒她他們家把祖傳之物給賣了,最後發現這東西還是出自自己的丫鬟之手?這事聽起來可不是什麽聰明主意,不知背後這幾人是個什麽心思。
不過這也不急於一時弄明白,她隨意道:「嗯,我綉技一般,又大病初癒,你既已經綉了,那就繼續綉吧。」
碧蔓大喜,忙感激又恭敬的應了。
靜姝身子日漸好轉,又千真萬確的確認了自己當真是回到十四歲的時候,而不只是一場美夢,便細細梳理前世今生發生的種種事情,心情也越來越舒朗,漸漸走出了前世痛苦悲憤的陰影。
這一日傍晚,靜姝終於又見到了自己最為牽挂的母親。
京城白府最重規矩,祖父母嚴厲,且孫輩眾多,對她這個不在身邊長大,出於商家女的孫女挑剔多於疼愛,父親雖也疼她,卻是典型的文官,重仕途,順父母,心中最重的也是原配嫡出的長子長女。
唯有母親,心裏眼裏只有自己一個。母親本不是委曲求全的性子,為了自己,卻在京城忍氣吞聲。思及母親到了京中日子的艱難,自己死後又不知她後來如何,靜姝真是心如刀絞。
陳家並不在昌州城,而是益州城,坐馬車從益州城到昌州城最快也要兩天的時間。
白二夫人陳氏只生有靜姝一個女兒,自然就當成命根子似的,丟下病中的女兒回娘家參加侄子的婚禮是迫不得已,畢竟那是自己二哥嫡長子的婚禮,她這個有誥命的官家夫人能參加婚禮,對陳家來說可是很重要的。
但她到底心裏掛着女兒,婚禮後第三日就坐了馬車,急急的趕了兩天的路,回到昌州城的家中。
靜姝還真是在閣樓上遠遠看見了母親回來的馬車。
那熟悉又陌生的青帷馬車,還有前面趕車的瘦黑瘦黑的文叔,由遠及近的瞧着,靜姝的心忍不住撲通撲通跳起來,然後眼睛就逐漸模糊了,那淚水竟是抹不盡似的,越抹越多。
她猛地站起身,也顧不上許多,只胡亂抹了抹臉,急急忙忙下了閣樓。
她也沒喚碧萱等人服侍,急匆匆的奔去了前院,從角門出去,巴巴的站在門口等着。
等陳氏的馬車到了門口,看見女兒小小的身影穿着半舊不新灰撲撲的衣衫,孤零零的站在門口,那心真是像被揉碎了又掰開了般又酸又痛。
陳氏趕緊下了馬車,先一把摟住女兒,都來不及問話,只仔仔細細的上下好生查看了一番,確認了她真的好端端的,已經病癒,這才問她怎麽這般自己在門口等着,也沒人服侍,更沒披件披風,被風吹着着涼了可如何是好?
陳氏有很多的話問,靜姝卻只是看着她,連眼睛都不捨得眨一下,強忍着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水霧迷濛的遮擋了視線,才抬手急忙抹去。
陳氏問她什麽話,她哪裏聽得清楚,只胡亂的點頭「嗯嗯」着應一下而已。
陳氏見她如此,只當她是因着生病便格外脆弱些,自己偏偏又沒能守在她身邊照顧所以心裏覺得委屈,便憐惜的拿了帕子幫她細細抹了抹臉,擔心總站在門口吹風又讓女兒着了涼,也不再說什麽,拉了她直接穿過院子,回到自己房中。
陳氏回到房中,見桌上還插着新鮮的荷花,淡粉的荷苞上還掛着晶瑩的水滴,煞是新鮮喜人,她見女兒歪着頭含笑欣喜的看着自己,便知是她的手筆,心中又是一番熨貼。
她的女兒,自小就是這般在細微處替人着想,讓人又憐又愛的性子。
不一會兒,丫鬟僕婦送了熱水過來,陳氏親自幫女兒凈了面,自己再梳洗一番,又和女兒一起用了些清淡小粥、蔬果小菜,這才拉了女兒細細的問話。
靜姝想着母親坐了兩日馬車,定是十分勞累,雖心中很是不舍,仍是勸她歇息,道是改日再過來請安。
陳氏看女兒那戀戀不捨的樣子,濕漉漉的大眼睛,又是心酸又有點好笑,只按了她在自己身邊坐着,又一一召了靜姝屋裏的管事嬤嬤朱嬤嬤,幾個大丫鬟碧萱、碧蔓等人,細細的問了這幾日她的起居,大夫每日的診斷說詞,開的藥方等等,知道女兒身體真是無大礙了,這才放下了心。
靜姝一直坐在母親身邊看她問話,聽她平緩有致的聲音,心中只覺酸軟一片,想到後來母親回到京城後在白府難過的日子,靜姝想着,今世自己非但不會嫁給凌修安,也定會想法子讓母親好過些。
陳氏回到家中見女兒病情大好,便想起之前女兒病得高燒昏迷不醒之時,她曾去了昌州城郊外慈山寺,跟住持慧源大師求了鎮魂符。
說來也是奇怪,當時大夫都說女兒危矣,就算醒來因着燒得太厲害,怕也會神志盡失,誰知求了那鎮魂符放在女兒枕下後,女兒的燒便慢慢退了,病情也穩定下來,偶爾醒來,更沒有痴傻的模樣,大夫看了都說應是已無大礙,她才稍微安心,去了益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