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不想知道她的祖父、整個白家,原來也曾在這場逆天大謊中添磚加瓦,抑或者添薪加柴地要燒死她。
她不想從面前這個人嘴裏聽到有關白家的參與,打破她現在如履薄冰般的鎮定,因此轉而問道:「她為何生得和我那般相像?夫……世子是否一早就認識她?」
正因為自己長得像那女人,所以才有一見鍾情,以及後來的上門求娶嗎?是從一開始就計畫著取身分而抹殺自己這個人嗎?
這些話她已經問不出口,而且只要知道前面那兩句的答案,後面的何須再問?
不過想起剛剛那梨林中見到的一幕,那些溫言軟語,她都覺得問先前那句話也是多餘的了。
「當然,我們將唯嘉養在渭地,修安曾經在那裏住過多年,怎會不認識她?他們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凌國公夫人溫聲道。因為是說起那女子,這一次她語氣中的溫情倒是真實了很多。
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靜姝腦中又浮現出第一次凌修安見到她時,他那異樣璀璨閃亮的目光。
當時她被人絆倒,狼狽的跌倒在他的面前,他不顧眾人等着看好戲的眼神,那樣屏息專註的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後,也不管身後妹妹噘起的小嘴,居然將自己手中那小巧別緻的蓮花燈遞給了她。
七夕女兒節之時,男子若心儀某女子,便會送她自己手中精心挑選來的花燈。
眾所周知,凌國公世子最厭惡女子投懷送抱,卻想不到本是戲弄之舉竟成全了她,那些絆倒她的人後來真是腸子都悔青了。
此時靜姝卻不合時宜的心道:她們的確成功了,被人恥笑算什麽,她真是被害得大概要屍骨無存了。
凌國公夫人看着靜姝,眼中又浮現出一些悲憫之色,繼續道:「其實你和她只有五、六分像,不過人的相貌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再加上梳妝打扮、言行舉止,五、六分也會變成八、九分。」
梳妝打扮、言行舉止,想到跟在那女人身後,曾經服侍過自己的兩個大丫鬟,想到她出嫁前凌修安溫柔知禮的哄了她一年,嫁後又花前月下的哄了她一年,還有那個未能出世的可憐孩子,靜姝的胃中就一陣一陣的翻滾。
隨即一股暈眩傳來,模糊意識中,她看着桌上那碧綠的杯子,心裏想着,那杯酒我還沒喝呢,竟已經着了道了嗎?
隱隱約約耳中似又傳來凌國公夫人悲憫的聲音——
「事有輕重,人有貴賤,你放心,你也算行了大功一件,今圓滿歸去,老身自當會為你誦經七七四十九天,送你往生,今生修得福緣……」
圓滿歸去?靜姝暗忖:但願我有做鬼的機會,做鬼我也……
自己沒有做成鬼?大概沒有吧。
她伸出白皙到近乎透明的柔嫩小手,對着它吹了口氣,先溫後涼的風拂過手心的觸感,真實到不能再真實。
「小姐,您怎麽又坐到這閣樓上吹風,着涼了可如何是好?」一個溫婉的聲音帶了些關心地嗔怪道。
靜姝回頭,便見到了她曾經的大丫鬟碧萱正拿了件薄綢披風行到她的身後,一邊說著一邊要幫她披上。
此時的碧萱還未嫁人,梳着她熟悉的雙鬟,穿着俏生生的碧綠衫子,在她身邊服侍着。
那日佛堂之後,她的意識似乎渾渾噩噩的掙扎了很多年,卻沒有如凌國公夫人所說的那樣「往生」,而是讓她到現在都難以置信的回到了她十四歲的這一年。
此時的她還在她生活了十幾年的蜀地,約莫一年後她才會跟着父母回到京城的白府。
她先前一直翻來覆去想着那「死前」之事,竟是完全忽略了碧萱過來的腳步聲。
碧萱幫着小姐披上了披風,有些擔心的看着她,自前幾日病好後,小姐就有些怪怪的,甚至有些神神叨叨的,整日行些奇怪舉止,問些古怪問題,性情也不似以往那般嫻靜淑婉的模樣。
靜姝看碧萱不贊同的表情,笑着道:「這裏高,若是母親回來,在這裏便能先看到了。」
靜姝的母親是她父親白二老爺的繼室,是蜀地本地人,娘家是蜀地有名的商家陳家。白家自前朝開始就是世代書香官宦之家,雖然改朝換代後,白家相對來說有些家道中落,祖父一直在翰林院做個編修,伯父只有舉人功名,在京郊的一家書院任教,她父親倒是正經的二甲進士出身,白家也是實實在在的書香門第,說起來她母親算是高嫁了的。
不過她父親娶她母親卻並非是因她母親娘家豪富,而聽說是因為她母親年輕時生得十分貌美,就被她當時外放蜀地為縣令的父親看上了,拗了家裏的意執意娶了她為妻。
前些日子正是靜姝外祖家的表哥娶親,她母親因她病着,便只能自己獨自回娘家。
碧萱一聽這話就有些心疼自家小姐,寬慰道:「小姐,算着日子,夫人也該回來了,小姐不必一直在這裏等着,若再着涼生病了,夫人豈不是心疼?」
靜姝笑笑,這回卻是沒有答她。
她已經很久沒看到自己母親,久到就這樣站在閣樓有希望的翹首以盼,都覺得是件令人激動心喜的事情。
還有這裏夠高,她在閣樓上視線能穿過後園,看到外面熟悉又陌生的街景,看到再遠些的河流,還有更遠處隱隱的山巒,這些都讓她覺得親切的想落淚。
「小姐,您忘了嗎?前幾日溫家小姐遞了帖子過來,說是今日過來看您,看着時辰,大概都快要到了。」
碧萱看自家小姐完全沒有下閣樓的意思,身上的衣服也只是平日在家穿的簡單布裙,頭上更是半點見客的首飾也沒戴,忍不住提醒道。
溫家小姐?這事靜姝還真差不多忘了。
前幾日她剛醒過來沒多久,還在巨大的困惑又惴惴不安的驚喜中,碧萱送來溫家小姐的帖子,她也只是接過來看了看,然後沒有太在意就扔到桌子一角,並未十分放在心上。
這位溫家小姐,就是前世那位考中進士後便和自己退了婚的少年溫習元的妹妹溫玉菡,記憶中在她還在蜀中未和溫習元退親的時候,她和溫玉菡很是交好,時常走動。
溫家兄妹父親早逝,兩人都是其寡母溫夫人拉扯大的,溫老爺去世時,溫家家中也只略有薄產,供溫習元讀書耗費不少,直至溫習元入京赴考,他們家裏的祖產都給賣得七七八八了。
溫習元也是頗有骨氣,即使和她訂親,卻拒絕了他們白家的資助,因此她父親十分欣賞溫習元,覺得他有文人的傲骨氣節,將來必大有作為。
雖然據靜姝所知,她母親暗地裏幫襯溫夫人的可不少。
此時還是夏末初秋的時候,溫習元應該還未赴京趕考,記憶中他好像是過了重陽才去京城參加明年的春闈的,而且還是舉家前去。
不過溫家的事當真是遙遠得可以,靜姝略理了理那些回憶便「哦」了聲,準備下去見見這位溫家小姐。
不管如何,這還是自她重回十四歲後,第一次見外客。
而且前世莫名其妙的被退婚,其實到最後她也沒能弄明白到底是什麽原因,若說是因為溫習元高中後想再攀高門,但後來她也偶然見過兩次溫習元,他看自己的目光卻像是帶了不滿和厭棄似的,彷佛背棄婚約的那個人是她而不是他般。
雖然他後來入了翰林院,也的確結了門很有助力的親事。
前世很多事情,她只知道結果,卻不知道緣由和過程,這一次,她想睜大眼睛,清楚明白的活着。
靜姝下了閣樓,回了自己房間,見另一個大丫鬟碧蔓已經幫自己準備好衣裳配飾,是一件月白色藍邊綉着簡單梅紋的素淡襦裙,頭飾則是兩支小小的鑲珠插梳。她還未及笄,平日裏的裝扮不過就是在雙髻上簪些配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