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心路風景(2)
最悲患憂慮而又孤獨的時候,是“文化大革命”後期。每個人返顧自己那條蒼茫往時心路,概括和表達方式或有不同,但這條心路卻總是環環相扣,自然相接,其中的哪一段,似乎都無法迴避和省略,而許多警悟,總是在進入一定階段之後才能夠獲得。世界上什麼樣的路最漫長,是心路。世界上什麼樣的路最短促,是心路。世界上什麼樣的路最險峻,是心路。世界上什麼樣的路最寬闊,是心路。世界上什麼樣的路最難走,依然是心路。數量並不太多的70來首詩詞,某種程度上可說是記載**人生經歷最深刻的精神自傳,是記載他對事業追求的另一種生動的敘事“版本”,更是詩人**播撒在坎坷心路上的性靈花朵。詩人**,該匯聚多少情感?**的詩,該傳遞多少消息?這裏有蓬勃的青春意氣,有婉麗的愛情悲歡。這裏有誰主沉浮的浩歌,有霹靂暴動的風煙。這裏有殘陽如血的壯烈,有戰地黃花的燦爛。這裏有臨海而迎潮搏浪的激情,有登山而依天抽劍的呼喊。這裏有風流人物的慷慨,有人間正道的滄桑。這裏有鯤鵬展翅的恢宏遐思,有亂雲飛渡的從容氣象。這裏有宏圖驚世界,更有臘梅傲雪霜。這裏有坐地巡天的浪漫華章,更有閑庭信步的擊水新唱。心路的風景,是這般奇絕燦爛。細細審視筆下天地,半個多世紀的人生風景、革命風雲,半個多世紀的人生悲歡、歷史巨變,在暮年已至的心頭,該喚起怎樣的波瀾?詩歌,是**的語言故鄉,也是他別具一格的生存方式。在他的血管里,似乎也流淌着紅色的詩。一步入詩的王國,他那複雜的個性,精微的感覺,奔突的思想,便有了一種遏止不住的傾瀉和升華。理智和情感,現實與未來,時間和空間,在這個王國里大多能獲得默契的溝通和共鳴。當**還只是一個在黃土地上奮圖生存的革命家時,美國的史沫特萊在延安的窯洞裏採訪了他。這位女記者的突出感受是:“他首先是一位詩人。”還是在延安的窯洞裏,又一位叫安娜·路易斯·斯特朗的美國女記者採訪了他。她的感受依然是:“**不僅熟悉古代詩人,而他自己就是一位才華橫溢的詩人,**的詩具有古代詩人的偉大品質。”那時候,**詩詞還遠遠沒有像今天的人們看到的這樣豐富,傳播的範圍也遠遠沒有像今天這樣的廣泛。可來自另一種文化傳統的藍眼睛,為什麼一下子看出**是一個詩人呢?她們憑的是女性的直覺和敏感?或許不全是這樣。詩人固然要寫詩,但寫詩的並不一定是詩人。詩人固然要存活在他的作品裏面,但詩人的本色和氣質,才華和情感,卻總要在他的行為作風乃至他的事業追求里吐納聲光。**顯然不屬於那種只能寫詩的純粹詩人。作為詩人,**有着異乎常人的自信。還是在陝北峰巒起伏的黃土高原上,他便舉起套着灰色棉襖袖子的右手,指着自己對一個來訪的美國人說了這樣一句——“誰說我們這裏沒有創造性的詩人?這裏就有一個”。從那個時候往前大約四十多年,這位創造性的詩人來到世上的第一聲啼哭,和常人沒有兩樣。大了一些,他自然也同鄉村夥伴們一道去放牛割豬草,或者嬉水上學堂。不同的是,在這個孩子出生一百周年的時候,綠陰掩映的故鄉韶山峰半腰,卻長出一片佔地25畝的詩詞碑林,上面用花崗岩精心雕刻着他的詩作。一條蜿蜒小道伸進這灌木叢生的山坡,正是他小時候經常放牛或玩耍的地方。那時的鄉村少年**,絕不會想到,這裏將會長出自己的詩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