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她見過這紅龍旗手的身手,而那王老闆剛剛才把這人給打趴在地上,眼前唯一的出口,就讓這兩人擋着,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除了坐以待斃,還能做什麼?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空氣里好似從剛剛就飄浮着一股腥臭的味道,教她莫名想吐,她不知自己為何在這時候,還會注意到這腥味,但她就是無法將其揮開。

看着那冷眼步步逼近的男人,那腥味隨着他的靠近,也越發濃重。

她從床上爬坐起身,試圖張嘴開口說些什麼,可嘴才一張,那可怕的腥臭味,就教她忍不住吐了出來。

這一吐,讓那男人噁心的往後退開。

「媽的!你這女人搞什麼?!」

她捂着嘴,想說些什麼,可她能說什麼?說她不是周慶的女人?說她什麼也不知道?

溫柔,你是我的棋。

他說過。

這是一局棋,而她只是棋,其中一枚子,她原不知他藉著她,是想做什麼,要做什麼。

她原來不知道的,直到此時,就在此刻,才曉得。

他要的,和她爹一般,是錢,是那京杭漕運。

所以,拿她作餌。

你想走,也得看我同不同意。

是這麼說的嗎?是這麼說的吧。

一瞬間,心好酸,卻不知為何,又想笑。

然後,真笑了出來。

見她笑了,那再次來到床前的男人冷着臉,霍地伸手抓住她的脖頸,問。

「你笑什麼?」

「我笑,是因為,若周慶真拿我當餌,你們以為,他會沒派人看着我?」她倚靠着床柱,自嘲的苦笑。

聞言,男人和王老闆交換了一個眼神,她能看見,他們眼底的驚怵。

她虛弱的看着他倆,噙着笑,淡淡開口:「即便他不在乎我的死活,也會想知道是誰在反他,不是嗎?就算他此刻人在門外,我也不會訝異,我若是你倆,就不會浪費時間在我身上了。」

眼前兩個男人心一驚,她話聲方落,王老闆已朝旁竄出窗口,那麼肥大的身軀,卻無比靈巧,她還想着他那麼肥大,怎出得了那窗,怕不會把窗框都給撞出個洞來?

誰知,他竟像是會伸縮似的,嗖地就鑽了出去,可他衣角還在窗里呢,溫柔就聽見砰的一聲,那才竄出去的王老闆,已被人一腳連人帶窗踹了回來。

破裂的窗框和磚牆,連着王老闆一併飛散落地。

王家的少爺見狀,握着她脖頸的大手一用力,可忽地銀光一閃,她眼前一花,還沒看清,人已到了男人懷中。

不知是誰,發出了慘叫,好像有什麼液體,噴濺而來,可一抹月牙白的衣袖替她擋住了,揮開了,即便如此,仍有些許濺到她臉面上。

她頭很昏,也無力抬眼,只能白着臉,揪抓着他的衣襟,依靠着身前的男人,不讓自己吐出來。

她知是他。

「周慶,你敢動老夫!你就不怕——」

誰又張嘴喊了,可話才起頭就斷。

「你這王八蛋!等大人醒——啊——」

話又起頭,又斷,只余凄厲的慘叫繞樑。

然後,一切再次安靜了下來。

說安靜,也不是那麼安靜,屋外,還有人在叫喊。

驚恐的、害怕的,哭喊。

可她無力抬眼,就連要保持自己神智的清醒都難。

好冷。

她想着。

怎麼那麼冷呢?

思緒漸漸的渙散,不知為何卻看見了一輪明月在眼前。

她在月下,看見屋檐,看見長劍,看見劍上那抹艷紅,看見他與她的黑髮,看見他那月牙白的衣,與她大紅的嫁衣,在風中貼着,老銀鎖閃着銀光,混在其中,和滴溜溜的血珠一起,翻飛,飄蕩。

她閉上了眼,不再試圖保持清醒。

何必呢?

何必……

水聲輕輕。

盪着,漾着。

遠處,有管弦絲竹樂聲隱隱飄散在風中。

緩緩的,她轉醒過來,睜開眼,看見湖光水色就在眼前。

男人盤腿坐在身前,正在倒茶,她醒過來的那當下,他看了她一眼,伸手翻轉另一隻茶杯,倒了第二杯茶。

慢慢的,她坐起身來,發現自己在一艘船上。

竹簾垂在窗邊,教外頭的人瞧不清裏邊,可她能清楚看見外頭的風景,看見水澤一路延伸至遠方蒙蒙的天際。

那兒的天色,已經泛起了一絲魚肚白。

眼前男人身上染血的白衣,早已換下了。

月牙白的衣,在夜色里多惹眼、多囂張,可他就是刻意要讓人知道,知道是他周慶,滅了王家的門。

如今,這兒不需給人看,不需嚇唬旁人,他就把衣換下了。

可那身白衣,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

他換掉了,她卻忘不掉。

在這之前,她以為她多少懂他的,懂這男人在想什麼,現在卻不懂了。

或許她從來就沒懂過,只是自以為懂。

他將茶杯倒了七分滿,把那熱茶遞給了她。

她沒有接。

那雙黑眸微眯,薄唇輕輕扯了一下。

「怎麼,怕了?」

看着眼前的男人,她喉頭緊縮着,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她有千百個疑問卡在心裏,鯁在喉中,然後終於再忍不住,從唇瓣里吐了出來。

「這一切……」她張嘴開口,才發現喉嚨好痛,但她仍忍着痛,將話說完:「都是你布的局?」

「是。」

「你拿我當餌?」疼痛讓她的聲,無比粗嗄,讓她懷疑自己的脖子腫了起來。

「對。」

「從何時開始?」話方出口,她就領悟過來,啞聲道:「我給你銀鎖那時嗎?」

他看着她,轉着手中的茶,才道:「過去幾年,一直有人在盯着我。」

她無言以對,只覺喉緊心縮,莫名窘迫。

還以為,他有心,多少對她有些情意。

如今方知,他對她是有心,卻不是她想的那般。

原來從一開始,就是她自作多情。

一時間,有些難堪,她幾乎想立刻起身走人,但她還需要釐清一些事,所以她強迫自己直視着他的眼,張嘴啞聲再問。

「我的親事,是你安排的嗎?」

他瞅着她,淡淡道:「若我說不是,你信嗎?」

她不曉得,這男人算得這麼精、這麼細,心思如此可怕,教人心生畏懼,她原以為自己看清了他,可到頭來,才發現她什麼也看不清,所以她只是看着他反問。

「若你說不是,我該信嗎?」

「不該。」

他眼也不眨的說,一雙黑眸卻仍直盯着她,那瞳眸一瞬不瞬的,黑得發亮,那坦然的視線,困擾着她。

若他真是個徹徹底底的惡人,倒也就罷了。

可他從王家父子手底下,將她救了出來。

那對父子本要滅她口的,而在今夜之前,她還一直以為王飛鶴是個大善人。

他是利用了她,可他也保全了她。

知道自己從一開始就被他當做誘餌,讓她有些狼狽,可從一開始就是她自作多情,他只是順勢而為而已。

壓着心中萬般情緒,溫柔看着眼前男人,鎮定的伸手接過了那杯熱茶。

「所以,你只是想要京杭漕運?」

他拿起身前的另一杯茶,喝了一口,沒有否認,只道。

「那是門好生意。」

晨風悄悄徐來,讓熱茶的裊裊白煙散開又攏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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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半兩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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