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謝謝,但是我叫好車了。」她平靜地道,甚至微微一笑。

她的溫和禮貌換來的卻是他一雙濃眉攢得更緊。

——這人為什麼還不走?

溫宜覺得有些不耐煩,面上的笑容也懶得再佯裝,索性漠然地佇立在原地,扶着阿May,心中默默數着:一秒……五秒……十秒……

「上車。」他卻已經下了車,繞過來打開了後座車門,深邃的眼盯着她,隱約有怒氣。「溫宜,別那麼幼稚,現在不是鬧脾氣的時候。」

一股暴躁火氣直衝上胸臆,剎那間她幾疑自己的胃穿孔又犯了,酸水直溢,滿口都是咸苦澀味。

幸而這時候阿May短暫地恢復了清醒,醉眼恍惚地看着這一幕,搖搖晃晃地嚷嚷:「嗝……誰、誰要坐你的臭車啊?老娘也有車……誰稀罕你們這些混蛋,噁心!滾滾滾,通通給老娘滾!」

他臉色有些不好看,眼帶疑色地看向溫宜。

「你先走吧。」她努力攔阻着想踢人的阿May,「她有開車來,我會送她回去的。」

他凝視了她良久,久到她已經不想顧及骨子裏根深蒂固的禮貌習慣,扶着阿May掉頭就走,這才聽見背後的他低沉開口。

「到家傳個訊息給我。」

溫宜沒有回頭,只是堅定地攙架着阿May一步一步往前走。

她已經刪除了他的手機號碼,甚至也換了新的手機門號,這一切撕心裂肺的痛苦通通不過是幻肢症發作的癥狀……

要再對自己好一點,就從徹底戒除掉「前夫」開始。

事情的發生,通常是冰山底下不動聲色的巨大暗潮流動,等當事人發現的時候,往往已經被推向不可預測的方向了。

一百八十八天之前,她還是個社會上人人普遍艷羨的醫生太太,英俊有為的菁英丈夫是大醫院權威主刀的外科主任,收入驚人,住在大安區的電梯華廈,出入有名車代步,她自己本身則是做着非常「高雅」的行業,在幾家時尚及女性雜誌上有個小小的專欄。

專欄的稿費不高,三萬多台幣的收入不過是讓她多買一兩件好點的大衣,可是現在,這三萬多元是她立身和餬口的根本。

溫宜坐在書桌前,對着筆電螢幕發獃。

不過,她開始考慮該去應徵便利商店的工作了,雖然工時長、薪水不高,但勝在有付出就有收穫,不像寫稿,更不像婚姻……

這兩者都是聽着風光實則高危險,且最容易泡沫化的「行當」。

「都是夕陽產業啊……」她苦中作樂地微笑了起來。

千怪萬怪,只怪自己入錯了行還嫁錯了郎,耽於安逸,直到現實獰笑着狠狠踹破她安全溫暖保護殼的那一刻——

手機鈴聲響起,她過了好幾秒才想起要接。

「溫宜……」阿May喚了一聲,然後是一陣長長的沉默。

她耐心地等待着,傾聽着。「嗯,我在。」

下意識里,她隱隱知道她會聽見阿May要說什麼。

「我還是決定原諒他一次……後天的婚禮照常舉行。」阿May聲音低不可聞。

溫宜當下沒有任何回應,只是心裏覺得很悲傷,意識像是漸漸恍惚地飄遠了,飄到了高高的上空,俯瞰着這個被慾望與塵囂,喜怒哀樂和沮喪迷惘,熙熙攘攘左右妥協了的城市。

很年輕的時候,總覺得人就是要愛恨清楚,黑白分明,但時至今日,人們已經學會了在失望中尋找微弱的希望,從殘破的理想灰燼中撿拾還沒有燃燒殆盡一無所有的自己。

「……溫宜,我很不甘心,可是不甘心又能怎樣?他哭着跪在我面前說他做錯了,他說他以後絕對不會再犯,不會再對不起我……我一點都不相信他,可是、可是我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走開,和另外一個男人重新開始了……」阿May哭得很厲害,斷斷續續嗚咽着,也不知是在解釋還是說服自己。「可能換了誰都一樣,就像當初大家都以為莫謹懷是這世上少數碩果僅存的男神,以為他會愛你一輩子,你們一定會白頭到老……」

溫宜沒有心如刀割的感覺,胸口只剩下熟悉的鈍痛,有些悶,有些空,並非不能忍,也許再過一百八十八天,她就什麼感受都沒有了。

她期待那天早日到來。

「阿May,只要你覺得好,只要——」她頓了頓,目光有些黯淡,聲音卻很平穩。「你覺得這樣最安心的話,就這樣做吧,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和交代的。」

溫宜沒有說「只要你能快樂的話」,因為事情演變到現在,快樂已經成了最奢侈最諷刺的一件事。

可明明,兩個人就是為了能比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快樂,才會選擇在一起的,不是嗎?

不過世上顛三倒四的事情太多了,誰還有力氣去較真呢?

「溫宜,你……不勸我想清楚嗎?」阿May鼻音濃重地遲疑猶豫問。

「我有什麼資格勸人呢?」她語氣溫和地道,「我自己這裏都是一筆爛帳,最怕的就是給出建議了,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誰的婚姻不是一個賭博?你決定賭這一把,贏了當然好,如果輸了也不過是跟現在的我一樣,只要命還在,什麼活法不是活?」

阿May怔愣了好半會兒,想笑又有些難過。「溫宜……」

「如果你選擇結婚,我會去參加婚禮,如果你不嫁了,我再陪你去『不醉』喝一晚。」她眼眶濕濕,卻微微一笑。「這是我所能做的,對你最好的支持。」

「……好。」阿May又哭了,是感動,更是透着無可言喻的哀傷。

結束通話后,溫宜看着筆電螢幕,一個字一個字地敲下——

女人要再對自己好一點,如果不是為了自己,至少也為這世上那些還關愛着你的人,假使撇開這兩點不提的話,那麼至少是還給自己那個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權利吧!

為一個男人流盡一輩子的眼淚,已經是上一個世紀斑駁的畫紙了,在現今動蕩流離失迷的時代,沒有人會稱讚你痴心長情,只會問你為何這麼蠢?

她打完最後一個字,email給女性雜誌社的編輯后,看着窗外暮色漸濃,這才感覺到自己肚子鳴叫如雷。

她幫自己煮了一碗放了把小白菜和荷包蛋的面,拿出放進冰箱腌漬了兩天的蒜頭醋黃瓜,夾了一小碟子放在電視前的矮几上,坐在地板背靠簡單的雙人沙發,慢慢吃起晚餐來。

天災……人禍……政治新聞……明星八卦……

最後是一則醫療新聞,那張十分妨礙胃口的英俊臉龐又出現在電視螢幕上,身邊擠蹭着好幾家記者同時搶着採訪他——

「……部長這次做的手術很成功,如果術后恢復理想的話,最快可以在下個禮拜出院。」他沉穩地精簡說明着。

記者們七嘴八舌地追問着,溫宜果斷地按下轉檯鍵,看重播N次的電影台都比看這段新聞好。

紫霞仙子美麗的眼眸緩緩落下淚水——

我的意中人是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踩着七色的雲彩來娶我,我猜中了前頭,可是我猜不着這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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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溫粥的暖愛時光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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