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 費珂(8)
背景音樂一向是江南絲竹的茶館今天居然放起了流行音樂,是齊秦95年發行的那張《痛並快樂着》。我從未想過要用“幽幽”或“哀怨”這樣的詞去形容一位男子的聲音,但齊秦的鬼魅之音確有種穿透靈魂的幽怨和棄塵而去或被塵世遺棄的孤獨。他的歌聲里充滿了暴雨傾注的街頭或枯草遍地的曠野中一個孤單的背影緩慢而茫然前行着這樣的意像。這是嗓音的魅力,與歌詞無關。“醫生真的說沒事?要不還是做個全面的檢查,小心沒大錯。”這已是木頭第二次向我提同樣的建議了。我說沒事的,真的,只是皮外傷,過幾天就會好的。看我堅持,木頭不再說什麼。但摔一跤摔成這樣,而且一個月裏摔了兩次,誰會相信呢。那天格子真是瘋了,在一陣拳打腳踢之後,他抱着我的腦袋,拚命亂搖,同時不停地問着,那人是誰?那人是誰?我幾乎被他搖暈了過去,直到我控制不住地開始嘔吐,他才住手。他也有些慌了,把我平放在沙發上,一邊擦拭着地上的嘔吐物,一邊神經質地重複地嘀咕着什麼。我閉着眼睛,我感覺到了累,彷彿剛才揮拳動武的那個人是我。格子幾次試圖過來幫我擦掉鼻子和嘴角的血,都被我拒絕了。我說你讓我一個人躺一會兒,讓我安靜會兒。格子沒有離開,他坐在我對面的一張椅子上,懷裏抱着一盒紙巾,表情複雜地看着我。過了一會兒,他用一種異常低沉的聲音說,我就是不甘心,我付出了我能付出的一切,到頭來卻得到了這樣的一個結果。木頭這會兒也在看着我,身體微微前傾,一副想看出個究竟的神情。“好吧,好吧,”我說,“不是摔的,是因為別的原因,但是我不想說,你也別猜了,好嗎?一切不是你想像的那樣的,包括我這個人,其實遠沒有你以為的那麼好。”“好,好,你不想說的我不就問了,”木頭安慰我,“但是,說心裏話,你現在的這個樣子我看着心疼,真的,不管發生了什麼,你得學會保護自己。”我不能面對木頭動情濕潤的眼睛。我突然懷疑自己對這個男人的感情,是愛嗎?還是因為貪婪他對我的溺愛。齊秦在唱:痛並快樂,快樂着,恨恨且愛且狂,不理不問啊不想,恨極生愛,愛極又生恨,愛從苦的最甜里來。“和我說說你最近的生活,工作忙嗎?”“還那樣,在做上一次和你說的那個工程,這個月底能結束,然後能稍微輕鬆一段,然後——,”停頓了一下,木頭用一種痛下狠心的語氣說道,“然後把我和她的事解決了,到了必須得解決的時候了。”我不知道我的出現在多大程度上導致了木頭下離婚的決心,但我很清楚自己並不能對一個因為我而離婚的男人的未來生活負責,所以我不希望這個男人離婚,至少眼下是這樣。“其實我和她攤牌了,”木頭說,“昨天晚上她突然問我是不是外邊有人了,我想她既然主動問了,那我也沒必要隱瞞了,其實她肯定是感覺到了什麼才那樣問的。”我有些意外,但還是表現得很平靜地聽他說著。“她追着問你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問得很具體,但出奇地平靜,似乎早就想到會有這麼一天的。她這樣,我倒有些不知該怎麼說了,本來想着肯定會是一場大吵,可結果卻是這樣的。”木頭搖着頭,似乎還是轉不過這個彎來,“她真要這樣,倒是我以前小看她了。”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低頭聽着。木頭在分析她妻子葉鄭蓉對此事的反應,他認為可能還是因為她前些年的那一次外遇讓她心存內疚。他見過那個小夥子,十分年輕,長得挺精神的。她肯定是動了真感情了,有半年的時間幾乎就見不着她,見着了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期間也提過離婚的事,他同意了,可後來一切卻不了了之,葉鄭蓉重新回到他身邊后對他比以前要好,好得都讓他不認識了。不知為什麼,我覺得此刻木頭所說的這些其實和我並沒有關係,我坐在這兒聽他說著他以前的生活而心裏卻在想我自己的生活,而他的生活和我的生活到底有什麼關係?我們的生活一直就運行在不同的兩個軌道上,眼下遇上了,那也僅僅是我們這兩個人,我們的生活終究是不可能發生關係的,我突然就想到了這一點,而把這一點想清楚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