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日子折騰到底
我和阿雯曾經有一個想法,開一家吧,我傾向於書吧或者玩具吧,在不太吵的音樂里,我們的顧客手裏捧一本書或者一樣玩具,津津有味地消磨着時間,而阿雯堅持得是酒吧,而且是那種瘋狂中帶點邪乎的酒吧。後來我離開了蘇州,開始了一種意想不到的生活,留下阿雯獨自在那兒盤算。
阿雯的喜好在朋友們眼裏永遠是古怪的。她喜歡的食物里通常都會有些刺激特別的調料,像日本綠芥末,朝天椒醬,她喜歡的男人不是老得可以做她的爸爸,就是神經兮兮得像剛從精神病醫院跑出來的病人,她挽着這樣的男人走在大街上居然還走得趾高氣昂,彷彿這世界唯他們獨在。她喜歡的音樂風格呈兩個極端,要麼聲嘶力竭要麼有氣無力,比如那個骨瘦如柴、聲音粗啞而且懶洋洋里透着一股子可卡因味道的莫文蔚,在她眼裏就是個將頹廢和時尚結合得恰倒好處的典範。朋友中曾對阿雯有意思卻最終被拒之門外的那個傢伙一直耿耿於懷地想看她的笑話,他惡毒地斷言阿雯不會有好下場的,因為她就不是那種想好好過日子的人。
我走了沒多久,阿雯的酒吧就開張了,名字怪怪的,叫咳嗽藥水,據說生意從來就沒好過,所以不到兩個月就歇業了。
我和阿雯不常見面,我很少回蘇州,即使回去也是來去匆匆,但我經常能在朋友的來電中聽到有關她的消息,因為她總是從一個極端跳到另一個極端,用大家的話說,她老是在折騰。
我曾經也是個愛折騰的人,我從這裏走到那裏,從那裏走到更遠處,只有當身邊的景緻活動起來時我才能真切地感到我活着,有血有肉有呼吸。我和阿雯都認為生活中的興奮點和歡娛需要尋找且有勇氣去走近和折騰。就我的個人經驗而言,折騰的過程就是一個讓我熱血沸騰、靈感紛呈、心跳加速的過程。沒折騰過的人是不會知道其中的滋味的。我們是哪一類人便會有一種與之對應的活法。套句被用爛了的話:性格即命運。
但我和阿雯不同的是,我更習慣於走到朋友們的視線以外去折騰,我不需要觀眾,我討厭那些熟悉而嘈雜的議論,我的折騰更接近於一種自娛自樂。而今我有了家庭有了孩子有了一大堆你不得不正視、可越正視越像那麼回事的責任和義務,所以我安靜了下來,埋頭做一些有效益回報的事,讓我的家人不再像前幾年那麼惶恐不安地為我擔心。
阿雯也結了一次婚,但很快就離了,她結婚的目的就是為了離婚,她說總得有一次婚姻,雖然這會讓她貶一點值,但從此耳邊父母的嘮叨是沒有了,往後再怎麼折騰父母都不好說什麼了,因為她已經為他們結過一次婚了。
有時候,我覺得像阿雯這樣的人生下來就是為了折騰的。你看,她不但有閑,而且也算有點錢,要是不折騰還能幹什麼呢?她身邊總是聚集着若干個招之即來的男人,不過本國的已越來越提不起她的興趣了,她認識了一個韓國男人,三個月下來,那個本來只會五六個中文單詞的男人已經掌握了簡單的日常用語,當然也就到了BYE—BYE的時候。
那是2000年的春天,我見到阿雯時嚇了一跳,一年不見,原來那個豐滿的小美人變成了一個衣服架子,一頭時下並不流行的長捲髮襯得她的臉更小了。我脫口而出,你吸毒了?阿雯搖搖頭,慢吞吞但嗲勁十足地吐出三個字:神—經—病。我私下裏認為這就是她招男人叮的原因之一,但這是技術活,並不好掌握。我說怎麼搞成這副樣子,跟被風乾了似的。她有點不高興了,說,你沒發現我瘦雖瘦,但容光煥發。我再一瞧,沒錯,神采奕奕的。
那天我們在一起喝了一下午的茶,阿雯的臉上一直掛着那種酷酷的表情,就是百分之三十的冷漠加百分之三十的無所謂加百分之四十的不耐煩,讓我很不舒服,我都有點想走了,話題不知怎麼就轉到了那個莫文蔚身上,她頓時來了勁,整個人隨之變得鮮活起來。她問我看莫文蔚的《喜劇之王》了沒有。我說沒有。她說那麼《墮落天使》、《熱血最強》或者《色情男女》呢?我說我只看過《重慶森林》,並且莫文蔚還沒出現我就睡著了。阿雯張着嘴,一副簡直不能相信的樣子。為了安慰她,我趕緊說莫文蔚的唱片我買得不少,像《全身莫文蔚》、《ISAY我要說》、《我愛你》什麼的。那天晚上,阿雯一定要請我吃晚飯,她說她想和我深入地談談莫文蔚,她說莫文蔚的口氣就像是在說自己的一個熟人,而她眉飛色舞的狂熱樣讓我禁不住有點擔心。
一個月後,我聽說蘇州地區的莫文蔚FANS協會成立了,牽頭的當然是阿雯了,幾乎與此同時,一家名為喜劇之王的酒吧也開業了。零點過後,一個蓬卷的長發遮住半邊臉的女孩一定會坐在吧枱後面最暗的那個角落裏,點一根煙,也不抽,神情厭倦地看着泡在聲色里的男男女女,酒吧內整夜回蕩着莫文蔚那懶洋洋的聲音:
離別的話我不想要
現在清楚聽見
而你可以不用回答
什麼都不要說
我的笑容沒有快樂
是否看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