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膠東王先前很喜歡聽王妃在自己面前講怎麼選食材、怎麼烹飪、怎麼品嘗之類的,眼下還是第一次對美食沒了興趣,因為他突然覺得吃沒有過去想的那麼重要,無怪人道有情飲水飽,「情」之一字實在是深入骨髓。下意識地他就低聲吟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素波怔了一怔,聽懂了這是詩經首篇《關睢》,她畢竟是有文化的人,遂點了點頭說:「不錯,我今天真有點輾轉反側睡不着呢。」然後就拍了拍膠東王,「你往那邊挪挪,太熱了我睡不着。」轉身抱着竹夫人滾到了床裏面。
事實上,輾轉反側這個詞從來不適合王妃,因為她轉過去就睡著了,而真正輾轉反側的人是膠東王。
膠東王在輾轉反側中度過了些時日。有些話到了嘴邊是怎麼也說不出的,尤其是對着一個可以捏着自己的臉還能睜大無辜的雙眼,滿腦子都是各種吃的,因為天氣炎熱而每到晚上都要與自己離得遠遠的王妃時,他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這種滋味很痛苦。
但這種痛苦與以前他所經歷的痛苦是不一樣的,先前的痛苦只是痛苦,就像心頭被刀子不斷地割開一樣的難受,而現在的痛苦裏卻帶着甜蜜。
不錯,這痛苦裏的確帶着甜蜜,所以有的時候膠東王甚至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痛苦,因為即使他身體覺得很壓抑,但是每每看到王妃如花一般的笑顏,他心裏就比蜜還甜,只希望王妃永遠能這樣快樂。
所以,膠東王在一次次的糾結之中,還是什麼也沒有對王妃說。
徐素波自然什麼也沒有發現,她最多就是向留福嘀咕了一句,「我覺得王爺比過去又懂事了。」
留福怎麼也看不透,王妃到底有多容易被騙,只要告訴她王爺有問題她就一直堅信不移,不管現在王爺表現得有多正常,她還是一點也沒覺得不對。但是同樣,王妃又是那樣精明,不必說能嘗出一星半點的毒藥,包子餡里的春韭,平日雲哥兒採買的食材只要有一點不夠新鮮她都會挑出來的,而在小廚房打下手的阿仁偶一粗心她也立即就能發現。
有時候留福不禁會想,難道王爺打算騙王妃一輩子?
但是眼下,王爺既然沒有揭開真相的打算,他也只能賠着笑道:「王妃說得不錯,王爺初到文瀾閣時就參與勘定五經,此番又帶着大家訂更多經史子集,同時還準備在閣中講學……」留福要把王爺在文瀾閣的作為一一展示給王妃,讓她慢慢懂得王爺有多了不起。
可素波一向對於經史子集不感興趣,這邊耳朵聽進,那邊耳朵冒出,根本沒放在心裏,倒是可惜留福的一片心意了。不過呢,她覺得這一次出門非常有成就,表面上看只學學到了豆腐皮包子,但其實她領悟的豈只是一個包子而是在烹飪上的一個不小的突破!素波便想了許多,還在她的筆記本上鄭重地寫下了心得體會——關於豆腐皮包子的感想。
這篇感想膠東王偷偷看了,雖然王妃的文筆還是依舊不怎麼樣,但他不得不承認寫得很有動人心弦之處,最起碼自己看了立即覺得原來王妃專心琢磨如何使得包子餡的味道更勝籌其實是很有追求的,甚至不比自己研讀《五經》差上什麼,那也是一門學問啊!
素波正沉浸在豆腐皮包子帶來的一系列感想中時,薛清便來與她商量,「河間王妃譖用御馬的事不能就此算了。」
「薛姐姐想怎麼做就去做吧,」素波此時並沒有心思管別的,就再次問起,「薛姐姐,你再把當年聽老夫人曾經嘗過蕭美人的素齋的故事講給我聽一遍。」
薛清已經講了好幾遍了,不是素波記憶不好,而是她發現每一次都能從薛清口中問出更多的的細節,這些都非常非常重要,因為她正想着能將蕭美人的素齋全部恢復出來呢,哪怕多聽到一絲絲的信息都是好的。
可薛清非但已經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說了出來,還把她所知道的薛家、前朝皇家、還有一些親近人家與吃食有關的東西全部講了出來,現在她便很怕王妃再追問下去,從菜切成什麼形狀到用的什麼盤子,她從沒注意到那麼多細節呀!於是聽得王妃答應了,立即就起身,「好的,下官就去了。」然後人就沒影了。
素波便奇道:「咦,我還想問一問薛姐姐參加前朝宮宴時的情形呢。」
好在府里還有阿仁,在王妃的栽培下,非但刀功了得,對廚藝也有了深切的愛好,此時就笑道:「薛奉儀是再說不出什麼了,又急着去辦御馬的事,不如我陪王妃試着做幾樣菜?」
素波點點頭,也好,大家各盡其能吧。
於是就在素波開發出幾樣新菜式時,吳望再次到了膠東王府,謙恭地道:「不知王妃對宗正寺的供應覺得如何?府里若有什麼不敷之處,只管告訴下官,下官定然竭盡全力。」
其實自寒食節后,膠東王府的用度已經足夠了,素波並不是不知足的性子,本想也就罷了,但是想到薛清這些天的奔忙為的就是這一刻,便用鼻子輕輕哼了一聲,高傲地揚起頭,「我們府里缺的東西吳宗正令竟然還不知道,尚且需要本王妃自己討要」如今她早將膠東王的氣派學了幾成,今天面對吳望時再刻意做勢,自己都覺得頗有些囂張,但是如今膠東王府就是佔了上鋒,她總不能讓薛清白辛苦。
吳望顯然就是個賤骨頭,先前素波對他以理相待,他也不過爾爾,現在素波擺一張冷臉,他倒立即起身賠罪,拱手躬身行禮的,好話說了一堆,又立即命人送上了許許多多的用品錢財。
於是,素波就勉為其難地收下了,最後在吳望的懇求中略略點了點頭,「御馬的事就算了,本王妃不會在父皇面前提起來的。」
吳望感激不已,再三行禮退了出去,女兒和兒子惹了這麼大的禍,如果真被膠東王妃告到皇上面前,不只兒子的官職不保,女兒要被斥責,就連自已恐怕也難全身而退。
河間王妃用御馬,看起來不過一件小事兒,在尋常人家就是小輩兒用了長輩的東西而已,但是在天家可不同了,那就是「譖越」!
沒有人比吳望會揣摩聖意,過去並不大在意這些的皇上現在卻不同了,他越發在意帝王的尊嚴,越發不能容忍譖越。吳望已經嚴厲地教訓了河間王妃,要她不要聰明反被聰明誤,給太子下絆子時絆了自己。
膠東王府里,被吳望送來的大批財物迷花了眼的素波微笑着誇讚,「薛姐姐,你真了不起,知道吳望真怕‘譖越’的威脅呀!」
「他是個知進退、識時務的人,」薛清點評着,「我想着當初皇上一定看中了這一點才為河間王娶了吳氏女,但誰想到吳氏女成了河間王妃便也生出了野望,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跟着河間王一同覬覦皇位,倒弄得吳望左右為難。不過,吳望雖然也巴不得女兒成了皇后吳家跟着成了后族,但是他還懂得皇位沒那麼容易爭,又與鄧家淵源頗深,對皇上與鄧家的的一些舊事十分清楚,是以一直遊走在他們之間,不只與河間王有翁婿之義,還與太子、鄧家關係十分親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