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九章
雲烈周身發僵,卻又發顫。
他不敢應聲,也不敢抬頭。
他怕這一切,只是他心中卑鄙貪念所滋生幻像。
羅翠微伸出手去,以指尖託了他的下巴使他抬頭。
四目相對,她笑意囂張地沖他眨了眨眼。
「只有羅翠微這樣的姑娘,才有那個本事,與你並肩扛起餘生這一路的光榮與浩蕩。對不對?」
他對她的怦然心動,非為財色所迷,而是看穿了她的本質。
羅翠微從不是暖閣中的嬌花,她是在山間生荒地里也能結出果子的刺兒莓。
能有人護着她寵着她固然好;若沒有,只要頭頂着天,腳踏着地,她照樣能活成一樹繁花,碩果累累。
再沒有比她更合適他的姑娘了。
雲烈眼中一燙,啞聲低笑:「你弄錯了一件事。」
「嗯?」
那嬌辣辣的姑娘歪着頭,笑望進他的眼裏,他的心裏,靜候着他的下文。
「並不是只有‘羅翠微這樣的姑娘’才能與我並肩,」他笑着抵上她的額頭,鼻息灼熱燙向她雪嫩的面頰,「而是,只有羅翠微,‘這個’姑娘。」
天地浩渺,每個人的一生都會遇到許多人。
可只有你,施施然走近,然後,立在了我心上。
事出突然,眼下雲烈還能在京中逗留不超過五日;這期間不但得為臨川那頭做許多籌措,還得將與羅翠微之間的事打點妥當,實在也沒時間再耽擱。
得了羅翠微這樣大一顆定心丸,雲烈心中巨石落地,便強忍滿心的眷戀不舍,轉頭又回京了。
先前羅翠微說得很對,還真就只有她那潑辣辣能抗事的性子,才能在這樣倉促、混亂的場面下鎮靜從容。
甚至都不必雲烈過多解釋與交代,她幾乎立刻就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若換了旁的姑娘,這時候只怕該要又急又惱的崩潰大哭了。
翌日天光才亮,羅翠微便去找少府屬官告知了一聲,轉頭向驛館借了馬,自行先走一步。
待羅翠貞起身後得知長姐已先回家了,嚇得當場不知所措地抱頭蹲地,痛哭低喃。
「我姐這是氣狠了,不要我了啊……」
顯隆四十二年二月廿九,宜祭祀、祈福、齋醮、納彩。
羅翠微是巳時到家門口的。
她利落地翻身下馬,交代門房侍者將這馬還到少府在京中的衙門去,這才匆忙進了家門。
一踏進游廊,見羅家大宅的管事羅守興與夏侯綾正並肩出來,羅翠微便招招手喚了二人過來。
她口中爆豆子似的,說話飛快,卻又條理清晰、指揮若定。
「守興叔,立刻讓人去請我小姑姑回來一趟,就跟她說,我有十萬火急之事需她搭把手。哦對了,請她務必盛裝前來。」
羅翠微口中的小姑姑,便是羅淮的小妹、京中有名的雕版師羅碧波。
當年羅碧波與夫婿成婚後就另置了宅子,那宅子離羅家大宅只約莫五里地,快馬來去最多不過半個時辰,倒也不遠。
提親之事本該家主羅淮或卓愉這個當家主母出面來應,可羅翠微不願驚擾父親安養,又素知卓愉是個沒定見、少決斷的人,為免屆時場面混亂、多生事端,她果斷決定請自家小姑姑回來坐鎮。
「阿綾,你去轉告母親和羅風鳴,請他們即刻盛裝;告訴他們,今日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必驚訝,也別著急問什麼,等我忙過這陣會同他們細講。」
「哦對了,晚些若是羅翠貞回來了,就趕她回自己的院子去。任她今日願做什麼都行,只是不許她出來。我還沒空搭理她。」
羅守興與夏侯綾雖不知發生了何事,但見她神色凝肅,便也不多問,當即應下,半點不耽誤地按她吩咐分頭去行事了。
之後,羅翠微回到自己院中,叫來幾名丫鬟幫着,飛快地梳洗、更衣、妝點。
將自己收拾齊整后,她便匆匆去主院見了自己的父親,言簡意賅地將事情說了。
她倒半點沒擔心過她的父親會反對。
畢竟羅翠微之所以會是如今這樣的性子,還不是打小就被羅淮沒邊沒沿縱出來的。
果然,聽她說完,羅淮只是一笑,「想好了?」
「想好的,」羅翠微站得筆直,重重點頭,「既是出嫁,若再由我暫代家主令,族中有些叔伯、姑姑還有長輩們怕是要不服跳腳;父親看是交託給羅風鳴,還是給我碧波姑姑?當然,我該做什麼還是做什麼。」
羅風鳴經驗尚淺,還不足以獨當一面;羅碧波打小就不喜碰家中商事,這非常之時若要她擔起責來,她倒也不會拒絕,但倉促之下自然很難立刻將事情理順。
所以,無論家主令是交給誰來暫代,羅翠微都不可能立刻將事情脫手。
羅淮蹙眉望着自己最心愛的女兒,蒼白的病容上神情幽深莫測:「不是問你這個。」
「若非父親突逢巨變,我記得您說過,是要我縱心自在、此生逍遙的。」
羅翠微笑眯了雙眼,頰邊有淺淺梨渦似乎打着旋兒,「可您也教過,這世間沒有什麼都不承擔的自在縱心。便是出嫁,羅家的女兒在此時該擔當什麼,我清楚,也絕不推諉。」
「也不是這個,」羅淮幽幽道,「你想好了,就是他?」
他還記得,當初自己在混亂的場面中將家主令交到她手中時,她眼中惶惶,卻仍是這樣挺胸抬頭地說,請父親放心,我會盡全力,能守住多少就守多少。
曾被他護在羽翼下的小姑娘,獨自經過了四年的摸爬滾打,雖無令人拍案的頂尖成就,可她所守住的一切,遠遠超過他當初的僥倖期許,如今在外人眼中也已是個像樣的商戶掌事人了。
今日她來到他的面前,笑意雀躍地說,父親,我喜歡上一個好兒郎,他不能來咱們家,只好由我嫁過去啦。
為人老父的羅淮心中真是又驕傲又失落,說不清那算個什麼滋味。
「想好了,就是他。」羅翠微握住父親的手,輕輕晃了晃。
「罷了,你既喜歡,那就嫁;將來若不喜歡了,那就回來,」羅淮拍拍她的頭頂,笑了,「無論家主令在誰的手上,你都是羅淮的女兒。」
正如雲烈昨夜所說,羅翠微到家還不到兩個時辰,提親的儀仗就來了。
【訂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