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牙人心想一個婦道人家怎麼會帶那種東西在身上,但又怕說出來多惹事端,還是做樣子搜了搜王二家的身,然後對士兵說道:「現在總可以進去了吧?」
士兵這才讓開了。
驛站裏面修得如同四合院,因為有時候也會接待從臨安來的大官,反而比成州的府衙要精緻許多。牙人走到堂屋前,對王二家的叮囑道:「你一會兒見了那位夫人可千萬別失禮,她家的那個男人特別厲害,咱們得罪不起。」
王二家的連連點頭,有些戰戰兢兢的,跟着牙人進了堂屋。
夏初嵐正跟思安說話,看到牙人去而復返,身邊還帶着一個相貌樸實的婦人,猜測就是她口中所說的那個王姓的婆子。
王二家的看到夏初嵐,驚為天人。這位夫人十分年輕,相貌也很出眾,周身有股高貴穩重的氣質,像是名門出身。她梳着高髻,頭飾很簡單,只幾朵梅花簪子,卻是足金的,鑲嵌着紅色的寶石。身上穿着茜色的纏枝蓮褙子,腰身纖細,絲毫看不出有孕。
兩人上前行禮,夏初嵐笑道:「你就是王嬤嬤吧?聽說你做菜很有一手,夫君非要把你請來。沒有為難你吧?」
王二家的看她和氣,放心不少:「夫人多慮了。我就是個下人,哪有什麼為難不為難的?好在原本的東家也是個明理的,直接就放我來了。」
「那就好。」夏初嵐覺得口乾,拿了旁邊案上小碟里的梅子放入口中。梅子生津,她現在沒有胃口,吃些酸的也能開開胃。這梅子是顧行簡一大早從城中最有名的一家老鋪買回來的,據崇明說他親自嘗了十幾種,最後挑了這個。
想到體貼的夫君,夏初嵐嘴角就帶了點甜甜的笑意,越發覺得這梅子好吃。
思安在旁邊說道:「聽說你原來那個東家也是南方人?是南方哪裏的?」
王二家的記起趙韶說的話,連忙回道:「原東家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倒是今早與她辭行的時候,她跟我說了兩句話,要轉達給夫人。好像是說什麼五代吳越王有篇吟天柱觀遊方,想讓夫人去看看,說是很有趣。」
夏初嵐原本沒在意她說話,只聽到五代吳越王的時候,立刻察覺出不對勁,這分明是話中有話,尋常婦人怎麼會特意提起這個?她對五代了解得並不多,五代的吳越王寫的東西更是不清楚,但她直覺得這番話藏着玄機。
「那位夫人可還有說什麼?」夏初嵐追問道,「你可知道她的姓名?」
王二家的搖了搖頭:「那戶人家很神秘,每次我去都要矇著眼睛,只能在廚房裏走動。那位夫人特意說了兩遍這個吟天柱遊方,我應該沒有記錯。別的就沒說什麼了。」王二家的雖然沒讀過什麼書,記憶力卻很好。平日趙韶喜歡吃什麼,都是一遍就記住了。
夏初嵐心中更是奇怪,但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我會去找來看看的。今日你先回去吧,明日再來便可。」
王二家的應好,夏初嵐讓思安給了她跟牙人一人一筆錢,她們便退下去了。
思安看夏初嵐神色不對,便問道:「姑娘,怎麼了?是不是剛才那王婆子說的話有什麼問題?」
夏初嵐扶着她站起來,越想越覺得蹊蹺,普通人家為什麼要人蒙眼去呢?除非是不想讓外人知道那個地點。而且那位夫人想必是故意對這個婆子說了這番話。可她到底要傳達什麼意思呢?
夏初嵐問思安:「早上老爺出門的時候可有說何時能夠回來?」以顧行簡的聰明和博學,應該馬上能猜出這裏面的意思。
「只說是日落的時候,要我們備他的晚膳。」思安回道。
日落就是還有大半日,夏初嵐覺得不能這麼乾等着什麼都不做,想了想說道:「你去問問這兒哪能找到《資治通鑒》,我要後面的幾卷。」
思安連忙去問了門口的士兵,士兵打聽了之後,回稟說在州府衙門有一套完整的《資治通鑒》,夏初嵐便讓他們去取來。
謝方吟聽說是顧相的夫人要借書,二話不說地就讓人把書全都搬來了。資治通鑒總共有兩百多卷,夏初嵐的屋中一下堆滿了書。她讓思安去把六平和陳江流都叫來,一起把《後梁紀》六卷、《後唐紀》八卷、《後晉紀》六卷、《後漢紀》四卷、《後周紀》五卷等全部都找出來。
然後又在這裏面詳細查找關於五代吳越的記錄。
……
黃昏時分,顧行簡從吳璘那兒回到驛站,心中還在為無法找到完顏亮的行蹤而煩憂。完顏亮此人狡詐多智,他還是把他想得太簡單了。若是成州這邊的事久懸未決,他便要等陸彥遠那邊的消息了。
他一進屋就看到滿地的書籍,六平和陳江流靠在一起,夏初嵐趴在桌子上。他們找了一下午,都沒有找到夏初嵐要的東西,十分疲倦,所以才睡著了。
顧行簡走過去,六平先醒了,推了推身邊的陳江流,兩個人一起站起來行禮。陳江流還很怕顧行簡,面對他的時候,雙手不由地在袖中收緊。
顧行簡朝地上看了一眼,原來是《資治通鑒》,怪不得擺了滿屋都是。他擺了擺手,先讓他們下去了。
等他們出去以後,顧行簡走到夏初嵐身邊,俯身要把她抱到床上去睡。
但他剛把她摟到懷裏,她就醒過來了。
「夫君……」夏初嵐抬手揉了揉酸疼的眼皮,「你可算是回來了,我腦袋都要想疼了。」
顧行簡就勢坐在她身旁,摸着她的頭,柔聲問道:「嵐嵐,你搬這麼多書回來做什麼?」
夏初嵐抓着他的手臂說道:「今日那個牙人找的婆子從原來的東家那裏捎來一句話,我聽了之後覺得很不尋常。你可知道五代有個吳越王寫過一篇叫《吟天柱觀遊方》的文章?那婆子說,那戶人家的夫人特意說了兩遍,應該是有什麼用意。」
顧行簡微微眯了眯眼睛。從前汴京學風很盛,文人之間很喜歡玩這種隱晦的文字遊戲,賣弄自己的才學,一般都是選些比較偏門的人物或者文章,讓對方猜其中的意思。而像五代史,資治通鑒這樣的知識,除了應付科舉的試子,也只有皇室宗親會讓專人教導。五代吳越……他似乎有些印象。
他仔細想了想,神情一凝,從地上的書堆里找出幾卷書,憑着記憶翻閱起來。
很快,他就找到了答案,大力地合上書,氣息都與剛才不同了。五代時期的吳越錢王錢鏐曾經寫過一篇《天柱觀遊記》,並不是什麼《吟天柱觀遊方》,對方之所以故意說錯,就是要強調這「吟」和「方」兩個字。錢鏐時期,中原混亂,朝代更替頻繁。錢鏐一直想自立為王,但表面上卻屈服於中原政權。
這樣的指代已經足夠明顯,說的是謝方吟,他應該是金國的人。而這位夫人,就是完顏亮的侍妾了。
他將這些推測都跟夏初嵐說了。夏初嵐聽完一驚,喃喃道:「這夫人到底是什麼來頭?她想必是猜到了那位婆子要來為你做事,所以才想出用這個辦法通風報信。若不是當年的汴京舊人,恐怕也就只當個笑談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