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二章
「滾滾滾,」羅翠微笑嗔他一眼,「你姐只想混吃等死,沒打算一輩子護着你。」
笑鬧一番后,羅翠微斂了眉眼,正色道:「今年已經這樣了,咱們只能自認倒霉;可明年就不能再傻站着挨別人悶棍了。」
羅風鳴聽出長姐已有計較,忙乖順地點點頭,靜候她的下文。
「北邊的商路不能丟,可松原眼下是個咱們解不開的死結,只能先繞着走,」羅翠微將桌案上半展的地圖再推開一些,纖細的食指點住松原偏北的一處,「或許可以試一試,明年的貨走臨川。」
羅家府庫充盈,眼下外頭議論紛紛的南邊佃農因欠收而拖租、京中眾人因對羅家信心不足而蜂擁至羅家錢莊擠兌現銀,都不足以撼動羅家的根本。
可若是北邊的商路一丟,最多十年,羅家必現頹勢,這才是眼下最最致命的。
按羅翠微目前的想法,若明年能借道臨川暫緩後患,就能騰出手去開拓其它商路,如此一來,羅家不但能順利走出眼下的困境,說不得還能闖出個嶄新的局面。
羅風鳴大驚失色:「姐!親姐!你這是打算讓咱家商隊衝擊臨川軍的防區?要造反啊?」
「咋呼什麼?我頭疼呢,」羅翠微白了他一眼,按住額角猛咳一陣,「我只是打算借道。」
「跟誰借?」羅風鳴心驚膽戰,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我早上收到消息,」羅翠微唇角微揚,水盈盈的眸中有躍躍欲試的光芒,「昭王雲烈,回京了。」
羅風鳴腦中轟地一聲,雙手無力地撐在桌面上:「列祖列宗在上,我姐瘋了。」
「昭王雲烈……那可是塊刀劈不開、火燒不透的硬骨頭!他麾下的臨川軍可是西北防線上的血肉之盾!他怎麼可能同意和咱們‘狼狽為奸’,讓咱家的商隊堂而皇之穿過他的軍陣!」雖說富貴險中求,可羅風鳴覺得這主意實在太過荒腔走板。
「父親說過,生意都是談出來的,」羅翠微仰起明媚的笑臉,溫溫軟軟看着驚到跳腳而起的弟弟,「我想試試。」
她並不指望能與昭王就此達成長久同盟,只要明年開春后的茶絲順利走北邊商路出了手,這場「狼狽為奸」就算圓滿達成,之後若能繼續合作自是極好,若是不能,那也無妨的。
羅風鳴倏地站起身,一手叉腰,一手撓頭,在桌案前來來回回踱着步,滿臉的不可思議。
「是我歷練少了,腦子轉不過彎來?這談生意,總得要一方有所取,一方有所求吧?他一個成年有封又有軍功的皇子,會有什麼求而不得?莫非咱們家還能許他一張龍椅不成?」
「龍椅自是許不起的,可皇子也分受寵和不受寵啊,」羅翠微噗嗤笑出了聲,「你還記得前年我從松原回來時,少了五車糧食的事么?」
羅風鳴終於停止了來回亂竄,詫異地看向自家姐姐。
「若我沒料錯,臨川軍窮得都快要啃地皮了,」羅翠微隱晦地道出那五車糧食的去向,「雖然我並不清楚這其間的內情,但我猜,昭王殿下,或許很缺錢。」
而羅家除了錢,好像也沒別的什麼了。
羅風鳴沉吟良久后,扭頭望着窗外灰白的天空,喃喃自語道——
「列祖列宗在上,我姐她,瘋了。而我,竟忍不住想跟着她一起瘋。」
京西羅家雖只是富商,可在飲食之道上的講究卻不遜王侯、世家,很捨得費工費銀。
到羅淮當家后,更是專在府中辟出一座廚院,自掛匾額稱「調鼎堂」,司廚全是從五湖四海重金禮聘來的。
有鑒於此,羅家人只要身在京中,若不是十萬火急的事,耽誤什麼都不會耽誤吃飯。
酉時,羅翠微與羅風鳴一道進了飯廳,見卓愉也在,姐弟倆便朝她行了家禮。
「母親今晚是同我們一道吃嗎?」羅翠微道。
自打大前年羅淮在海上受了重傷被送回來后,就一直在主院靜養,平日的餐食也單獨送到主院,卓愉自是陪着丈夫,已許久不到飯廳了。
卓愉笑着搖搖頭,柔聲解釋:「聽說你近來總是吃得很少,我來瞧瞧是不是菜色不對。」
羅淮當初傷及肺腑,如今的餐食都要照着大夫開的進補方子來,而飯廳這頭的菜色是司廚們自行安排的,卓愉平常並不太清楚孩子們都吃了些什麼。今日聽說羅翠微近來吃得太少,她有些擔心,就趕忙親自過來瞧瞧。
「我就是葯喝久了敗胃口,」羅翠微掩唇輕咳了幾聲,才接着道,「已請司廚替我熬了粥,讓母親掛心了。」
卓愉這才稍稍寬心些。
侍者們正布着碗筷,羅家最小的姑娘羅翠貞搓着凍紅的指尖,笑嘻嘻地踮着腳來到桌前。
「今晚是團油飯呀……」羅翠貞望着才被端進來的團油飯,滿臉寫着美滋滋。
羅家的團油飯外頭可比不得,內里煎蝦、烤魚、雞肉、鵝肉、豬肉、羊肉、灌腸、蛋羹、姜、桂皮、鹽、豉,只需小小一碗就極盡豐盛。
卓愉溫柔地嗔了她一眼,輕聲道:「蹦什麼蹦?好好走路。」
羅翠貞偷偷吐了吐舌頭,親親熱熱地挨近羅翠微,「姐,我跟你說……姐!」
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嗓音本就尖細些,這猛地一聲咋呼,驚得羅翠微與羅風鳴同時打了個激靈。
卓愉也被嚇着了,緩緩神才柳眉輕蹙,柔聲斥道:「貞兒,怎麼衝著姐姐瞎嚷嚷?」
「我吃的是團油飯,姐姐吃的就是荸薺肉茸粥……」羅翠貞扁了扁嘴,眼巴巴望着被放到羅翠微面前的那個盛粥小盅,「姐,這粥能讓給我吃吃么?」
那粥看着平平無奇,卻是用熬了整夜的雞湯反覆濾得清清亮后,才加上荸薺粒和細肉茸添米熬的,雖只那麼一小盅,卻比團油飯還要費工,平日裏若沒人開口說要吃這粥,廚院那頭輕易是不做的。
羅翠微還沒開口,羅風鳴就沒好氣地沖小妹翻白眼:「羅翠貞,不若我賞你個破碗,想吃什麼自己上街討去!一驚一乍的,可嚇死我了。」
「好你個羅風鳴!你才要出去討飯呢,我……」羅翠貞對自家哥哥齜牙咧嘴做怪相,一雙小手卻悄默默朝那盛粥的小盅探去。
卓愉緩聲道,「羅翠貞,把你那爪子拿遠些。粥是你姐姐的,若你實在想吃,明日再請司廚熬。大姐兒,你吃你的,不慣她這壞毛病。」
別看卓愉性子軟,可打理后宅、教養兒女卻自有分寸。
雖說羅翠微不是卓愉親生,又是家中三個孩子裏最年長的,可卓愉卻從不講什麼「大的就該讓着小的」那一套,該是誰的就是誰的。
或許也正因為她這碗水端得還算平,三個孩子自小打打鬧鬧,卻感情甚篤。
羅翠微轉頭輕咳幾聲,見小妹還眼巴巴望着自己,便抿着笑道:「母親說了,這是我的。」
羅翠貞失望地扁着嘴,「姐,你賞我個不破的碗吧,明日我上廚院討粥。羅風鳴只會給我破碗,我怕漏。」
家中侍者將菜都上齊整后,三個做兒女的照例站得端端正正,向卓愉行了禮。
卓愉欣慰地笑着點了頭,抬手示意他們坐下開餐,這才放心地回主院去了。
羅家沒有那「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加之如今父母又不同桌,每回吃飯時自少不了嘰嘰喳喳、嘻嘻哈哈。
羅翠微與羅風鳴如今聯手打理着家中商事,在外人面前自是到什麼山頭唱什麼歌,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可當他們與親近的人混在一處時,心性做派卻與十三歲的小妹羅翠貞沒什麼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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