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顧居敬皺眉,「我不明白,阿弟是宰相,她沮喪什麽?應該高興才對啊。」
「您不懂女人,我們有時候就想簡簡單單地守着一個人,布衣百姓,農夫獵戶,都比宰相好。而且夏妹妹好像痛恨官場上的人,她說她爹就是被一個狗官害死的,她三叔還被那個狗官弄得丟了官。」秦蘿抬頭看顧居敬,「您知道這件事嗎?」
顧居敬一拍掌,他倒把吳志遠那個混蛋給忘了。
「讓他們兩人都好好靜一靜吧,等我把糧價的事情壓下去,親自找夏家的丫頭談一談。」他將懷裏的人抱起來一點,江南的女子就是太瘦小了,跟只養不大的小奶貓一樣,「不說他們了,這幾日想我沒有?」
「想了……」秦蘿紅着臉,不敢看他灼熱的視線。從他把兒子弄去另一輛馬車起,她就知道他肯定要在車上做點什麽。
顧居敬捏着她的下巴,一下子吻住了她柔嫩的雙唇,吮吸起來。
女人還是像這樣溫順聽話點的好,夏家那丫頭一看就是只野貓,藏着利爪,也就阿弟才喜歡那種的。
顧行簡回到私邸,看到南伯和崇明兩人正在收拾東西,這才意識到要搬回相府去了。
南伯笑着問道:「相爺,您今天這麽早就回來了?」
崇明也回過身看向顧行簡,今日他特意沒跟着,怎麽反而這麽快就回來了?
顧行簡沒說什麽,獨自回到房中,望着桌上被鎮紙壓得平整的花箋出神。
不久,南伯帶了個內宮的小太監來找他。
小太監神情嚴肅,「相爺,皇上要您立刻進宮。」
顧行簡站起來,「發生何事?」
小太監躬身道:「皇上收到五百里金字牌急腳遞,前線來的。」
顧行簡換了官服,騎馬趕去宮門。路上崇明給他在夜市買了棗豆糕填肚子,他一邊吃一邊想起那日的餛飩來,嘴角帶着點笑意,感覺這棗豆糕也香了起來。但他很快就想起今日的事,臉上又由晴轉陰。
崇明看出來相爺今日的心情不佳,沒有多說話。誰知道那個夏姑娘又把相爺怎麽了。
等進了麗正門,顧行簡遇到幾位樞府的官員。
早上才見過的樞密使蔣堂帶頭拱手一禮,「顧相。」
樞府和政事堂分管軍政,看來是關於前線的戰事,所以他們也來了。只不過看這些樞府的官員各個面色不佳,想來前線傳回來的不會是什麽好消息。
顧行簡回禮後問道:「使相,不知皇上急召,所為何事?」
蔣堂嘆了口氣道:「顧相有所不知,完顏宗弼誘捕我軍主將,殿帥帶領一支隊伍追入山林,自此失去音訊,生死未卜。」
顧行簡倒吸一口冷氣,陸彥遠出事了?他可是這次北征的主將之一,還是英國公的愛子,若他有事,那英國公和戰事……就不太樂觀了。
他抬手請蔣堂先行,蔣堂禮讓,他也就不推辭,直接往前走。
垂拱殿上已經站着不少官員,議論紛紛。莫懷琮站在邊上,神情凝重,病容明顯。
他的兩個女兒,一個入宮做貴妃,一個嫁到英國公府為長媳,何等風光。沒想到一朝開戰,他的乘龍快婿就生死不明,女兒回莫家大哭了一場,他也顧不得養病,直接進宮來了。
顧行簡走到文官列的最前面,與莫懷琮互相行禮。兩個人同在中書,其實斗得比誰都激烈,偏偏表面上還要裝作十分禮敬對方的模樣。莫懷琮是先帝時的老臣了,跟着皇帝南渡,後半生一直致力於收復中原,自然不屑與顧行簡這樣的求和派為伍。
樞府的官員在旁邊議論,「現在前線軍心大亂,我看這戰不能打了。」
「我們應該主動求和吧,不然金人打到南邊來怎麽辦?」
「我早就說過不能打。要不咱們再給金國加些貢銀吧,和親也行啊。」
殿上很快就被妥協投降的聲音給淹沒。
莫懷琮是主戰派,沉着張臉;蔣堂是中立派,不偏不倚;顧行簡主和,如今已經有很多人在說求和的事,但他也只是沉默地站着,任由後面吵翻天。
這個時候董昌高喊了一聲,皇帝進殿來了。
皇帝的面色也不好,本就瘦削的面容顯得有些憔悴。
那時陸世澤豪情壯志地要求北伐,他下意識是反對的。當年金國以摧枯拉朽之勢攻克汴京,一直緊追着他不放的事記憶猶新,他從骨子裏就沒有覺得能夠打敗金人。
但思及完顏宗弼的好戰,還有中原漢族向北方少數民族俯首稱臣的屈辱,總覺得內心意難平,便在一時衝動之下,答應了陸世澤的求請,並要他們自行解決軍餉的問題,沒想到那麽多的軍餉被他們籌到了。
皇帝看到了民間百姓想要收服中原的慾求,比他想像得還要強烈,因此告訴自己這是天意,加上前方捷報頻傳,打得金國節節敗退,他也覺得揚眉吐氣。沒想到完顏宗弼來了這麽一招,直接導致他們陷入極其被動的局面。
「諸位愛卿想必已經聽說了前線之事,有何良策?都說來聽聽。」
禮部的一名官員上前道:「臣以為,殿帥很有可能已經落入金人之手,當務之急便是修書與金人議和,將兩位主將贖回。」
樞府的官員說道:「此時主動修書,我們將處於十分被動的局面,金國會在貢銀方面獅子大開口。臣愚見,金主曾經求娶過我朝的公主,不如擇一宗室之女前往和親。」
「你說得輕巧,哪個宗室女願意嫁到金國去?何況我大宋開國兩百餘年,還沒有公主和親的先例。」
「眼下情況特殊,顧不得許多了。崇義公之女清源縣主不是正適齡嗎?」
兩人本來還在高聲爭論,皇帝立刻制止道:「和親不可!」
那兩人便退下去了。
其餘人又各自提了建議,大都希望想辦法中止戰事,主動向金國求和,只有莫懷琮上前拜道:「皇上,萬不可在此時主動向金國求和!若如此,金國會以我們主動發起戰爭為由,大肆要求增加貢銀,那對國庫來說,將是極大的負擔。」
蔣堂終於開口,「當初北伐之時就應當想到這個後果。那副相說怎麽辦?難道你要看着殿帥和我朝一員大將落入敵軍手中,而我們什麽都不做?」
「英國公世子乃是老夫的女婿,難道老夫不比使相着急嗎?但是此刻向金國求和,絕不是最佳時期!」
殿上爭論半天也沒有結果,皇帝看到顧行簡始終一言不發,特意將他單獨留下來,屏退左右。
董昌帶着內侍退到後殿,看到莫凌薇朝這邊走過來,嚇了一跳,迎上前道:「貴妃娘娘,您怎麽過來了?皇上正在議事。」
「太公,我聽說父親進宮了,想來看看他。」
董昌說道:「可是副相已經出宮去了。」
「那現在皇上在和誰議政?」莫凌薇問道。
她幾年前入宮,在宮中諸位娘娘里,本來年紀就比較小,皇帝最為寵愛她。加之她喪子之後,皇帝心懷愧疚,越發地縱容起她來,有時候在前朝,也會召她來陪着審閱奏章。
上次台諫官彈劾顧行簡,皇帝大怒時,她也在場。所以她到前朝來,皇帝不會認為僭越。
「皇上在和相爺議政呢。」董昌老實地說道。
莫凌薇上前撩開便門的簾幕,看到御座之前,顧行簡正在說話。
明明都城裏比他長得英俊的世家公子那麽多,卻無一個人有他那樣淡如煙又潤如春雨的氣質,不經意就能在人的心湖投下一顆石子,盪起陣陣漣漪。
記不得是哪一年哪一日,她曾在某處遠遠地望了他一眼。彼時他還不是宰相,只是個穿着綠衣的小吏,跟人爭論田賦爭得面紅耳赤,不準那官員多收百姓一斗米。
曾經那樣錚錚傲骨的一個人,不知何時被歲月磨得世故圓滑,再不復當初的模樣。
莫凌薇放下簾幕,轉過身來,表情還是如來時一樣,「太公,我在後殿等皇上。議政結束了之後,告訴他一聲。」
「是。」董昌自然不敢應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