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分離
北朝國一百七十三年。
三月,叛軍橫穿渭河,連攻十三城,一路勢如破竹直攻皇城而來。
同月,前方傳來戰報,馳援的三王,淮南王倒戈,殺趙王,韓王逃。
四月,九嶷山山匪偷襲,寧都失守,鎮守大將,一人被誅,三人被擒,大將軍秦樺身受重傷,被追殺途中不慎跌落懸崖,恐無生還之機。
此消息一經傳入朝堂,滿座嘩然,勉強穩下的心再強壓不住,人心惶惶。更有甚者,提議主動議和,以割捨城池為議和條件,保住皇城。
北冥風盛怒不已,連殺數人,這才勉強按下躁動不安的局面。
後宮內,秦樺出事的消息如絲帛裂了口子,補不上,堵不住,一時傳遍了各個角落。自然,也傳入了司徒菀琰的耳中。
聽了消息,她當時便經受不住打擊暈厥過去,待醒轉,也只是將自己關在內殿之中,抱着常樂哭得泣不成聲。
夕若煙去瞧過一次,可司徒菀琰閉門不見,就連隨侍的花頌也都被拒之門外,一行人在殿外急得跟個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卻均是手足無措。
前朝以鮮血換來了短暫的平靜,殺雞儆猴,後宮也稍稍安慰了些,再加上夕若煙強力壓制,倒也並未掀起什麼太大風浪來。
夜裏,夕若煙了無睡意,一直等到戌時過半也未見北冥風回來。許是前朝事多冗雜,一時走不開也未可知。
亥時過半,有宮人來稟,說見到聖上鑾駕朝着鳳鸞殿而來。夕若煙忙讓慶兒為自己穿衣,又裹了斗篷,着人掌燈去殿外親迎。
鑾駕照舊在鳳鸞殿外停駐,北冥風只余了玄公公在後跟隨,穿過長長游廊,直往東殿而來。
夕若煙耐不住性子想要上前穿過游廊,但孕肚漸大又步伐沉重,夜裏燭火昏暗,慶兒恐擔心她有不便,硬是攔着不肯讓她多行一步。
那廂北冥風遠遠瞧着這邊燭火搖曳,心下明了,更是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更深露重,你怎麼在門外候着?”人未近,帶着呵斥的聲音已是率先傳來。
北冥風大步跨下石階,伸手解了身上披風的帶子,揚手便披在了夕若煙的身上。
夕若煙腳步未動,抬頭訥訥凝着月光下他稜角分明的臉龐,莫名的感傷襲上心頭,剎那將心間填滿,滿是無助。
夜風習習拂過,已入春的天此刻吹在身上卻是沁人的寒冷。她冷不防打了個哆嗦,鼻尖通紅,眼眶晶晶亮亮,比那天邊的星子還要亮上幾分。
掌心觸及的肌膚冰涼一片,北冥風心疼極了,替她呵手,又將披風的領口攏了攏,大手揮退侍婢隨從,攬着她踱步進入寢殿。
一時無話,待將寢殿合上,夕若煙再忍不住,轉身望着他的背影喚了聲:“阿風,真的要輸了嗎?”語帶哽咽,淚水已止不住簌簌而落。
關門的動作一頓,北冥風沉默,須臾緩緩將寢殿的朱門掩緊,卻未回話。
心頭揪痛,夕若煙忽然跑向他,從后將他緊緊抱住,淚只無聲。
長夜漫漫,夜色更顯蒼涼。
碧紗罩下燭火搖曳,將二人身影漸漸拉長。
闊袖下北冥風拳頭緊握,手背上的青筋漸漸凸起,片刻,他鬆了手,卻轉身將夕若煙攬入懷中。
下頦抵在她發頂,淺淺清香鑽入鼻尖,北冥風難得深覺暖心了一回,可朝堂之事拋之不去,該來的,始終無法躲開。
夕若煙哭得久了,忽覺腹中一絲絞痛,她慌忙止了哭泣,右手轉而撫上孕肚,卻只兀自隱忍不發一言。
北冥風有所察覺,鬆開攬住她的手,輕問:“怎麼了?”
腹中不適轉瞬即逝,夕若煙怔怔,緩緩搖了搖頭。
瞧她臉上淚痕未乾,北冥風心有不忍,抬手替她將淚水拭去,卻仍舊未曾回答方才那個問題。
“不早了,早些歇息。”
夕若煙按住他的手,目光定定落在他臉上,神色堅定,並不肯就此作罷。
北冥風原不想將前朝那些個糟心事帶到後宮來,更不想用這些煩心事擾了她的心神,但終究拗不過她的堅持,只得妥協。
“淮南王倒戈,趙王被殺,韓王在逃,再加上寧都失守,我軍損失慘重,叛軍卻氣勢高漲,一路直攻皇城而來。”北冥風嘆氣:“照這個速度,不出一月,皇城就會攻陷。”
夕若煙大駭,身子搖搖欲墜,北冥風見狀眼疾手快將她扶住。
她緊緊攥着他衣角,不可置信:“這都是真的?”
北冥風垂下頭,沉重點頭。
“那南詔呢?阿洛和雲烈不是正與匈奴對抗,倘若這個時候派兵馳援,可還來得及?”
“即便來得及,也對付不了四王的勢力。”
“四王?”夕若煙愣怔,思緒百轉千回,卻始終想不明白。
話既已說到了這個份上,北冥風自也不再隱瞞,“剛收到消息,韓王也叛變了。如今,南詔雖牽制着匈奴,可以北冥祁為首的三王已從四面夾攻,目標明顯,直逼皇城而來。只可恨楚訓至今生死不明,瑾瑜又墜落懸崖,怕是……怕是……”
北冥風悲憤交加,他緊握雙拳,一腔恨意無處可泄,想着心腹以及摯友都先後遇難,更是恨得咬牙切齒。
夕若煙尚未從驚駭之中回過神,一時手足無措間,卻也不忘寬慰北冥風。只是眼下大禍臨頭,生死之間,終有抉擇。
腦海中一時天旋地轉,夕若煙按了按太陽穴,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北冥風慌忙扶着她坐到椅子上,滿面擔憂不已:“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夕若煙坐下緩了緩,方才覺得舒適了一些。
“煙兒,朕考慮許久,覺得……不如你就此搬去行宮,那裏清靜,你也好靜養安胎。”北冥風望着她,猶豫着說出了自己多日來的考慮,可又深知她性子,恐她不肯答應。
果然,一聽這話,夕若煙便當即變了臉色,“你這是要趕我走?”
“不是趕你走,而是為了你,為了咱們即將出世的孩子考慮。”北冥風坐到她身旁,伸手攬過她玉肩,細聲解釋:“皇城已經不安全了,宮中人多眼雜的,前些時候還抓了幾個矇混入宮的探子,我實在不放心留你一個人在鳳鸞殿。”
“所以……”
“所以你暫且搬去行宮,一來靜心安胎,二來前朝事多,我一時也無法分心來照顧你。你去了那兒,朕會加派人手保護你的安全,待戰禍一過,朕親自去接你回來。”北冥風好言好語,似業已打定了主意。
夕若煙張了張口似要再爭,可話到嘴邊,又給生生地堵了回去。
她沉默片刻,只能不情不願的答應:“可你要記住一句話,你生,我生;若你不幸……我……”夕若煙頓了頓,探手撫上孕肚,“若國亡了,你沒了,我便帶着孩子跳下城牆,隨你而去。”
一生一世,不求同生,但求共死。
北冥風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可國難在即,一朝傾覆不過只在轉眼之間。
他是皇帝,他有他的使命,而作為他的妻子,她亦有她的執着。
但願,國仍在,她同在。
天未明,北冥風已穿戴妥當去了太極殿上朝。
夕若煙悠悠醒轉,慶兒入內來伺候她梳洗妝扮,伺候早膳。
殿中已有宮人在收拾行裝細軟,西殿也使了人去告知一聲,是去是留,皆由司徒菀琰自行裁決。
夕若煙正用着膳粥,有宮人進來通傳,不消一會兒,花頌已攙着司徒菀琰緩緩踏入殿中。才不過短短兩日,司徒菀琰已消瘦了不少,精神也不似前日。
臨了近前,司徒菀琰行禮。夕若煙行動不便,使了慶兒去攙她。
“你身體不好,就別過來了,有什麼事便讓花頌過來道一聲就好。”她抬手,示意着司徒菀琰坐到近側來,“用過早膳了嗎?慶兒,再去添置一副碗筷。”
“是。”慶兒得了吩咐,當即吩咐人。
花頌扶着司徒菀琰近側落座,經那一事,司徒菀琰精神明顯有些不好,臉色也略蒼白了些。
有宮人將新添置的碗筷擺了上來,慶兒為她舀上一碗膳粥,她卻動也不動。抬眼望了忙碌收拾行裝細軟的宮人一眼,司徒菀琰率先開了口:“就這麼急着走嗎?”
夕若煙順着她的目光也環顧一番寢殿,方點了點頭。
“讓我隨你一起去吧。”
夕若煙詫異,顯然未料到她會作此決定。
司徒菀琰垂下眼瞼,長長羽睫隱去眸中神色:“我始終相信他還活着,只要一天沒見到他的屍體,一天沒有確定他死亡的消息,我就還抱着一線希望,我要等他回來。”
夕若煙沉默,不知該如何勸說。
鼻尖微酸,眼淚險險滴落,司徒菀琰慌忙轉頭拭去眼角淚水。待吐納幾番,她穩了穩心神,才道:“這些日子你待我極好,事事周到,若非有你作伴,相公出征的日子,我都不知該是怎樣的鬱鬱寡歡。將軍府空空如也,與其回去對景傷情,不如隨你同去行宮,有我陪伴,你也不至於太過無趣。”
“有你相伴自然是極好的。可是、可是你就不思念父母,不想回去看看嗎?”
司徒菀琰一怔,不想念是假的,可與其讓父母看着她落淚而黯然神傷,倒不如避得遠遠的,至少不必讓父母在擔憂國事的同時也為自己操心操勞。
如今京中雖動蕩不安,可父母有三哥庇佑,她倒也放心不少。自行前去別宮,既是同夕若煙作伴,也算替自己找個清靜之地,默默等着相公的回來。
見她心意已定,夕若煙自是不會多言的,只讓宮人先去收拾妥當,明日一早再前往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