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憧憬
慶兒送着夕若煙回了寢殿,望一眼窗欞處,識趣地退了出去。
寢殿燭火明亮,唯窗口處燭火未燃,有道身影隱在昏暗之下,淡黃月光拉出長長一道陰影,一眼望去卻有幾分落寞。
夕若煙淺聲一嘆,撫着微凸的肚子踱步上前,遙遙喚了聲:“聖上。”
北冥風久久不語,身子隱在暗處益發看不清面龐,偌大的殿中更顯寂靜,頗有幾分蒼涼凄清之感。
夕若煙踱步上前,從后輕輕擁住他,輕語道:“祁王謀反,楚大人至今音訊全無,我知道你很不開心。至親之人背叛自己,換成是任何人,心裏都不會好受。”
此言一出,她明顯有感北冥風身子愈發緊繃了起來,饒是這樣,她卻並未鬆手,反而擁得更緊,想以自己之力將他軟化。
她道:“阿風,事已至此,再無迴旋之餘地了。”
窗外月色涼涼,薔薇花香順着微風輕輕吹拂至窗內,一時卻並未令人心安。
經久,北冥風有所動容,他緩緩轉過身,月光下,他定定凝着那張格外精緻的面龐,恍然展顏一笑。故作了幾分輕鬆后,問:“朕聽說憶璇病了,可有大礙?”
“無礙。”夕若煙略略鬆了口氣,“張院判已來診治過,說只是略微有些着涼,待服過湯藥,現下已經沉沉睡了。你可要過去看她?”
北冥風握着她的雙肩,猶豫了會兒,終還是淺笑搖了搖頭。
夕若煙知他心中有所芥蒂,便也並未勉強,只含笑緘默。
如今親爹謀反,外祖父亦是當中最大“功臣”,小小年紀又孤孤單單無娘依傍,小郡主現今在宮中的處境,並不太好。
夕若煙淺嘆一聲,落寞垂下頭去,心中倒是更添了幾分憐憫。
北冥風無意再談此事,擁着她往內殿而去。
“靖州已經失陷,現今祁王軍隊雖還未有進一步舉攻的打算,但朕也不得不做些防備。”攬着她坐到軟榻之上,北冥風同她細細說起朝中之事來,“白日的時候,眾大臣商議由誰領兵抗敵,最後議定了一個人。”
夕若煙想了想,問:“可是瑾瑜?”
北冥風點頭。
秦樺是武將出身,又頗有帶兵經驗,由他帶兵抗敵倒是並無不妥。
“瑾瑜也自動請纓,朕允了,撥了十萬大軍與他。”北冥風轉過頭看着她,“只是秦夫人身懷六甲,瑾瑜此行一去又不知何日方歸。我倆商議之後,決定讓秦夫人入宮,與你同住鳳鸞殿,你們彼此也有個照應,瑾瑜也可放心。依你看,可好?”
雖打定了主意,但他仍舊想問問她的意思,若她不願,他並不會勉強。
四目相對,夕若煙恍然笑了。燭火下,她笑容乾淨燦爛,如跳躍的燈芯,明媚而又帶着熾熱,瞬間將他一顆心暖化。
她握住北冥風的手,莞爾道:“琬琰與我情同姐妹,瑾瑜一走,她獨自留在將軍府我也不會放心。再說了,這段時間你肯定很忙,無暇再來鳳鸞殿陪我,我一人也是孤孤單單的,與其形單影隻,倒不如尋個志趣相投的,也挺好。”
“你同意?”北冥風展顏,道。
夕若煙重重點頭。
北冥風將她攬入懷中,縱使外頭風雨已來,世間變色,此刻他們依然歲月靜好,攜手共退。
恍然想起什麼,夕若煙掙脫他的懷抱,起身去了妝枱前。
北冥風不知她何意,怔怔望着她翻找的東西時的背影,待得稍許她捧着一個小盒子過來,疑惑問:“你手裏拿的是什麼?”
聲未落,人已至。夕若煙拿着盒子坐到他身側,兀自將盒子打開,取出裏頭一個小巧精緻的玉哨子來,“這是雲笙臨行前悄悄遞與我的。她說,倘若有何不測,讓我着人拿着這個東西去往西城城門處,一個賣餛飩的小攤上,把這個東西交給他。”
北冥風接過那玉哨子拿在手中,哨子並無特別之處,或許單單隻是一個憑據罷了。
他忽然想起那日在宣德門外,雲烈看向煙兒的眼神,當時深覺奇怪,現下卻有些明白了。
皇宮人多眼雜,除卻心腹信任之人外,實在難辨旁人忠奸。南詔是北朝最深信的一個盟友,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防線,大戰一觸即發,時時與南詔保持聯絡是必然,而為了謹防有人從中作梗,此法,倒是最為穩健安全的。
“前日我收到雲笙的飛鴿傳書,算算時辰,他們應該早已到了,現下,應該正在設法語匈奴人抗衡。”夕若煙簡簡道明書信之事,前朝的事情她並不十分了解,唯一能做的,除了替他安撫後宮,便只剩了這個哨子罷了。
北冥風握着那玉哨思慮了良久,才道:“西城城門口,你可有着人去過?”
夕若煙被突然一句話問得有些詫異,卻仍舊老實地搖了搖頭,“此時正是多事之秋,殿中還有小郡主要照顧,一忙起來,我便忘了。”
“無妨。”北冥風渾不在意,大掌撫了撫她的髮髻,格外帶着寵溺。半晌,他才又突然思起一事,“祁王能在靖州一行中順利逃脫,只怕朝中仍有他的內應。這東西放在朕的身邊並不安全,如今你懷有身孕,又身份特殊,身邊更是時時有眼睛在盯着。”
“那我們怎麼辦?”這點夕若煙從未考慮過,此刻這麼一聽,倒是有些緊張了。
原本以為有了這個玉哨,至少他們能夠時時知曉南詔的動向,有何變故也好儘早商議。可如今,怕是難了。
北冥風也就着此事深思熟慮一番,他默了默,腦海中突然靈機閃現,他喜道:“朕倒是有一個很好的人選。”
“你是說……”
“醉仙樓老闆娘,柳玉暇?”
“她?”夕若煙略有詫異,但一想,也深覺可行,“醉仙樓本就處在鬧市,往常我有何消息,都是從她那處得知。況且,她最擅奉迎,又貫會看人下菜碟,由她做個中間人,既不會被人看出端倪,我們也省了許多麻煩。”
“不但如此,京中許多官員富商都喜去醉仙樓,雖倒都是些個老滑頭,但也防不住隔牆有耳啊!”北冥風兀自在心裏處打着算盤,望着夕若煙狡黠一笑,盡顯狐狸本色。
夕若煙抬頭看他,也不覺揶揄,“都說伴君如伴虎,我看你不僅是只大老虎,還是一隻狡猾異常的老狐狸。”
北冥風不氣反笑,手指刮過她鼻尖,也順着她的話應了,“是啊,朕就是老虎,就是狐狸,那你呢,你是朕的妻子,豈不是母老虎,母狐狸?”
夕若煙登時氣得頭頂冒煙,抬手作勢就要打他。
北冥風笑着握住她的手,順勢一帶,將她整個人圈在懷中。溫熱唇瓣貼在她耳畔,淺淺氣息呼出,登時叫夕若煙紅了臉頰,老老實實待在他懷中動也不敢動。
心中煩悶盡消,思緒悠悠恍然想到了那個未出世的孩子,北冥風心中忽疼,卻壓抑了並不露出,緊緊摟着她,在她耳畔輕語:“你說,咱們這個孩子,是個小皇子,還是小公主?”
“那你是喜歡兒子,還是喜歡女兒呢?”夕若煙不答反問。
北冥風鄭重其事地想了一番,“恩……若是個兒子,肯定和朕一樣,將來定是個文武雙全,英偉不凡之人,註定是真龍天子。他一出生,朕就封他做太子,讓他享盡世人尊敬,一世榮華。”
“可是他還這麼小,如何做得了太子?”聽他語氣沉穩堅定,夕若煙並未懷疑只是隨口說說之言。
“朕的天下,只能是咱倆的兒子來繼承。還小又如何,有朕這個父皇在,何事都無須擔心。”北冥風將她摟得更緊了些,卻極有分寸地避開了小腹,俊朗的面龐洋溢着幸福,對未來亦是憧憬滿滿。
夕若煙失笑,心頭卻是幸福,想了想,又問:“那倘若是個女兒呢?若是個女兒,可就不能做太子了,你還會喜歡嗎?”
“不做太子就做公主咯,還是朕最寶貝的掌上明珠!”北冥風展顏,輕輕一吻落在她鬢邊,對於女兒,想想便已是疼愛到了骨子裏。
“咱們的女兒啊,定是生得跟你一般貌美如花、冰雪聰明。從小朕就要把最好的統統都給她,哪怕是她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只要是咱們的女兒想要的,朕都會不惜一切滿足她。”
腦海中恍然現出個小小的孩子,稚嫩的臉蛋,軟軟小小的身子,尚且還路都走不穩,就已經張口喚着“父皇、母后”,還揚了雙臂喊着要抱抱。
北冥風一顆心霎時間軟成了一汪春水,比起能夠繼承大統的兒子,他卻更加期待女兒,真真恨不得日後上朝議事都帶着她,走哪兒,到哪兒,都帶着他的寶貝小公主。
身旁靜默良久,夕若煙拿着餘光去看,卻見着北冥風不知想着什麼入了神,眸中希冀亮光點點,就連入了神唇邊也是帶着笑容。
她忽然有些吃味,掙脫他的雙臂起了身,“我不喜歡女兒,不要女兒。”
她賭氣說著,卻是將北冥風給生生嚇了一跳,壓不住心頭的慌亂,問:“怎麼了?為什麼不喜歡女兒?”
夕若煙抱着手臂背過了身,煞有其事的道:“我就是不喜歡女兒,有了女兒,我在你心裏就不是最重要的那一個了。你把什麼好的都給了女兒,你有了她,就不會最喜歡我了。”
原以為是什麼大事,北冥風心裏還擔心了好一會兒,可咋一聽到這個回答,忍不住一笑,朗朗笑聲在殿中迴旋,久久不散。
夕若煙更怒了,伸手就推了她一把,蹬掉錦鞋坐到了榻上,雙手抱着雙膝,低低垂頭儼然是耍起了小孩子脾氣。
北冥風更是愛不釋手,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好氣。
“好了好了,即便有了女兒,朕也是最喜歡你的。”北冥風伸手抱住那蜷成的小小一隻,柔聲哄着。
夕若煙抬眼看他,嘟囔着嘴沉聲強調:“不要最喜歡,要最最最最喜歡。”她兩手捧着他的臉,一臉認真。
北冥風被她捧着臉,這丫頭又是下了狠勁兒,他勉強開口,卻也有了幾分口齒不清,遂也依着她的話來接:“是是是,是最最最最最最喜歡。”
聽着他連連說著這話,夕若煙樂了,撲哧一笑后,撲進他的懷中,“你這麼喜歡女兒,那兒子可怎麼辦啊?”
北冥風擁着她,“男子漢頂天立地,來日又要繼承大統,自然是要習文、練武,還有射箭、騎馬、書法,哦對了,詩經典籍也要一一學習,最好還能倒背如流,書法琴棋也要會,還有……”
隨口一問,沒成想北冥風還當真老實地一一扳着手指在數,夕若煙忽然覺得,兒子好像還蠻可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