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狀態(2)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聽《TheDoors》的感覺,“It'stheend,myonlyfriend,theend…”
,鏡頭在越南的熱帶叢林裏搖來搖去。
那部片子叫《越戰啟示錄》。
我還記得我太多的第一次,我時常會想起,在趿拉着拖鞋去買菜的時候,我甚至會想起很早以前——可能是高中——我穿過的一條白裙子。
我會感到莫名的遺憾。
我把這種遺憾寫進我的小說里了。
小女孩佳麗會覺得她在人民廣場的那個下午是完美的,因為她年輕,還沒有回憶,也沒有遺憾。
她的男朋友達達告訴她,他媽媽從美國回來了,會送給她——他的小女朋友,一件禮物。
佳麗快樂地笑起來。
這個突然發現的即興故事被老牛打斷了。
這個開頭沒有伏筆,也沒有鋪墊,它緩慢地行進,不知道要在哪個方向上繼續下去。
大概會像佳麗指尖流下來的那滴雪糕汁一樣。
老牛醒了,習慣性地眨眨眼:“幾點了?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我點點頭,正好把這個沒了下文的構思在腦子裏暫時收藏起來。
我的第一個情人個子很高,瘦瘦的,像豎在牛仔褲和T恤里的一座衣服架子。
他說他要有自己的樂隊,要像“唐朝”
那樣唱紅全國。
我很認真、很崇拜地點頭。
他面色慘白,中午的時候,他嚼着絳紅色的大頭菜,他說他要買鍵盤和鼓。
我和他一起吃過大頭菜,那是最不好吃的一種。
他把它們端端正正地放在碟子裏,用刀切來吃。
他垂下頭,很細心地掌握刀鋒的力度和方向,像在切一塊牛排。
我仍然記得他垂下頭來細心切割的樣子,長頭髮掉在眼睛上,蓋住他半張臉。
我發現我的生活陷落在一種混亂里。
我是某某人的妻子,某某人的母親,中年,已經開始發福了,燙着很溫和的短頭髮。
我在我的小說里卻成了一個生活瘋狂、不切實際的小女生,喜歡帥氣的男孩子,喜歡抽煙,喜歡搖滾。
老牛看了我的幾個短篇就不再是我的讀者了。
他很寬容地笑笑,“小女生幼稚病”
然後轉身去整理自己白天工作遺留下來的文件。
佳麗上網聊天,她喜歡在網上扮演男孩子的角色,那個男孩叫達達。
有個重慶女孩問她:為什麼你用“達達”
作ID,它有沒有什麼含意。
她說,我喜歡。
這個詞表示破壞一切,蔑視一切。
那個女孩微笑了一下,說她知道有一個藝術流派叫“達達主義”
,她是在她的一門叫做《西方現代派藝術概述》的輔修美育課上知道的。
女孩說,真想見一面,你一定很特別,留着長頭髮,穿破爛的牛仔褲,會彈聲音很響的電結他。
佳麗笑了:可惜,真可惜,我在上海,你在重慶。
佳麗也喜歡搖滾,她喜歡“花兒。
“花兒”
樂隊的男孩子穿時髦的休閑裝,染髮,有健壯的胳膊和陽光燦爛的笑容。
佳麗的男朋友達達也是這個樣子,很酷,很高,很帥,很Fashion,他會藏在墨黑的太陽鏡後面沖佳麗“嘿嘿”
的傻笑。
達達的媽媽要從美國回來了,她會帶來什麼禮物呢?我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老牛問我晚飯吃什麼。
我說,我們就在廣場旁邊的店裏吃pizza吧。
PizzaHut排了很長的隊,我們在樓下買了票,然後就在電梯旁那條很長的隊伍尾巴上站定。
前面排着一群嘰嘰喳喳的中學生,有男也有女。
我看見其中的一個染着紅紅的頭髮,很乾燥很蓬亂也很扎眼地挺立在人群里。
那個男孩無意中轉過頭,發現我在朝他看,就笑笑,露出兩顆很大很亮的虎牙。
這個笑燦燦的,像這個過去了的午後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