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陶宗名忽地想起一事,「她既這麼說,你有沒有把那些東西帶回來?」
既然臉已撕破,憑什麼還送她那麼些好東西?要是給那丫頭添油加醋說出去,豈不是更讓鄉親們誤會?
陶管家哭喪着臉,身子更伏低了兩分,「我……小的本來是要把嫁妝拉回來的……可她,她說……」
「她說什麼了?」
「她說山路難行,不能辜負了家裏的好意,就把東西全……全都扣下了。」
陶宗名眼前金星直冒,只覺得他的腦仁又開始疼了。
可這還沒完,陶管家還有話講。
「連車……那三輛大車,她也……說一併收下了。」
若不是帶去的幾人皆為僱工,並非陶家奴僕,只怕那丫頭連人都不會放過。
陶管家一想着自己又飢又渴的走了幾十里山路才得以回來,就覺得往後再有跟葉家母子相關的差使,打死他也不去了。
太兇殘了!
當娘的心狠手黑,當兒子的也專往人心口戳刀子。
還拿糖給他,讓他再變幾個戲法。嗚嗚,他一好好的良民,什麼時候成走江湖賣藝的了?
自尊心啊,碎了一地。
陶宗名猶自運着氣,陶老夫人已經氣得坐不住,跳起來罵了,「不要臉的小賤人,她既這麼著,咱們還客氣什麼?便是殺人放火,我也非出了這口氣不可!」
若說老太太罵就罵了,可她還氣得走來走去,一個不查,踩到飯菜凝結的油花,頓時人就往後滑去。眼見陶宗名離得近,本能的伸手一抓,母子雙雙撲通摔個屁墩。
陶管家見此,知道報仇大計得暫緩執行,還是先去請大夫來看二位的尾巴骨吧。並在心中再次確認,葉家母子煞氣太重,不能招惹。
陶家人摔了尾巴骨,還不忘琢磨要怎麼殺人放火,而幾十里山路外的葉秋,正忙着分贓攢人品。
小山村裡藏不住事。
棉花賣了高價,又劫了陶家那麼大一把,要是不趕緊表示表示,在這個宗族同鄉都要被株連砍頭的時代,還能不能愉快的相處了?
老村長朱長富紅光滿面,聲若洪鐘的當眾宣佈,為了表示對正式落戶仙人村的喜悅之情,葉家母子給村裡人送了兩份大禮。
第一份,是一輛馬車。
嘩!
人群頓時炸開了鍋,不過顯然,是歡樂的鍋。
仙人村地處偏遠,行路艱難,土地又不肥厚,自然是窮的。全村二十多戶人家,有牛的也才兩三戶,大青騾子更是只有村長家才有一頭。那簡直是全村的吉祥物,比人還精貴。
而陶家昨天為著意顯擺,拖東西到村裡來的,用的是三匹好馬。
要知道,如今因為打仗,馬匹多被軍方徵用。民間能擁有一匹馬,不僅得有錢,還得相當的有勢力。
但如果光捐一匹馬,大家也沒那麼激動,可葉家母子給的,是一整輛車。
昨天大伙兒都瞧見了,陶家的車都是有七八成新,做得結實牢固的大馬車。這以後能幫着干多少活?更別提,往後逢年過節,初一十五,趕着車去走動親戚,趕集辦事,這得是多大的體面了。
只怕村裏的大姑娘小夥子,往後坐着車出去相親,都能攀戶好點的人家。
就算是公用,可這也是近百兩銀子的家當,攤到每戶頭上,能讓每個人的腰杆子都硬上幾分。
而這還不算完。
朱長富底氣十足的告訴眾人,葉秋還要送他們一份大禮。
「……明年,若有想種棉花的,回頭上我家來分種子!」
炸了鍋的人群,瞬間又靜了。
不是不高興,而是被突如其來的幸福砸暈了。
說真的,朱長富當初頂着世俗的眼光,硬是把未婚先孕的葉秋帶回仙人村,村裡人不是沒想法的。
尤其葉秋來的這三年,除了在家帶帶孩子,干點簡單的家務,簡直跟個菩薩似的,坐那兒什麼都不動。就是村裡最懶的婆娘,也比她要強些。
鄉下人實在,若是不能幹活,再長得象仙女兒,也會被嫌棄。
可今年,等到村長家的棉花喜獲豐年,村裡人才突然想起。
葉秋來的頭一年,就在朱家院裏弄了巴掌大的一塊地,種出幾棵長得特別精神的大棉花。當時,還給人打趣是不是在養花。
第二年,那些棉籽種到朱家地里,給他們全家收了一身厚實棉衣。
而今年,當瞧見老村長連一棵糧食都不種,全種上棉花時,村裏有不少老把式是搖頭的。
這樣孤注一擲,萬一沒收成咋辦?
可等到朱家那五畝地里,全都結出漢子拳頭大的棉桃,又綻出雪白得跟雲朵般的絲絮時,村裡人全都閉嘴了。
不過那時的他們,也只敢估摸着朱家今年能賺點小錢而已。
卻沒想到,三年沒出山的葉秋,帶着孩子頭一次跟着朱長富進了回城,就帶回了五十五兩銀子。
當兵的沒欺負人,給了足秤的銀兩和銅錢。而這門生意,聽說是葉秋主動找那軍爺搭話,才做成的。
在那日葉秋他們回來的當晚,仙人村的男女老少,基本一宿都沒合眼。
五十五兩銀子,那幾乎是他們十年的收益啊!還得是光景最好的年成。
原本,還不知要怎麼張嘴,去管那個被瞧不起了三年的懶菩薩要棉種,可眼下人家主動說會分給大家,這是怎樣的情意?
都是土裏刨食的人家,比起馬車的體面,種地才是真正能給大家帶來最大的實惠。
所以,此刻,全村人對於葉秋落戶仙人村,是發自內心的接受。
當然,對於老村長當年力排眾議,把葉秋帶回來的舉動,他們除了佩服,也只剩佩服了。
他哪是請回來一尊懶菩薩,分明是金娃娃!
葉秋坐在屋裏,一面做着針線,一面聽着外頭對她幾乎一邊倒的讚美之辭,頗為得意的翹起了嘴角。
不怪鄉親們太現實?
絕不。
無論何時何地,人都得體現出自己的價值,才會贏得地位和尊重。
她用她的方式證明了自己的能力,為什麼不能接受別人羨慕妒忌恨?
噝!
得意太過,不小心扎手指頭了。吮去小血珠,葉秋接着專心縫手上的一件棉布肚兜。
這是她昨天在鎮上買的,現在要在裏面加兩個棉片內墊,再略作修整,就比光穿肚兜舒服多了。
這種煩惱,沒奶過孩子的不會明了。葉秋每回想起,都覺得她將來得多要點養老金,否則就虧大了。
才記掛起那小東西,他倒是心有靈犀般,唰地一下撩開門帘跑進來了,「娘,娘,要喝水!」
小人兒的身後,還跟着一個六七歲的男孩子,同樣滿頭大汗,緋紅的臉,咧嘴傻笑。
葉秋淡定的把肚兜迅速塞進針線筐里,起身給兩個孩子各倒了一碗水,「小天哥哥帶你上哪兒玩了?」
「我們去坐車了!」朱孝天,沒錯,就是跟某個如花美男同名的山裏小孩,抬袖抹一把汗污的小臉,搶着跟葉秋彙報。
雖然葉秋表面總是清清淡淡,可村裏的孩子們卻都最喜歡她。
孩子不懂事,卻本能的知道,這個嬸嬸跟他們全村人都是不一樣的。能跟她說上幾回話,可是回頭顯擺的重要資本,務必好好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