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今兒我帶葉家母子頭次進城來賣棉花,沒想到,他們母子年輕不懂事,在陶家雜貨鋪跟人口角了幾句。也是小地瓜胡鬧,買了幾顆包子就要哄人砸了陶家招牌。當時也不知怎地,老漢我一錯眼,那陶家招牌就真掉了下來。這可就是他們母子大大的不是了,咱們鄉里鄉親這麽多年,不管聽了什麽閑話,哪有一言不合就砸人招牌的?所以老漢我就趕緊罵了他們一頓,地瓜他娘也知道錯了,立馬去備了三牲四果並新做了牌匾,求我帶着來賠罪。過來!當著眾位鄉親的面,你也說兩句。」朱長富說著,身子往旁邊挪了半步,把跟在身後的母子倆讓了出來。
就見一身樸素藍衣的纖細女子牽着個軟萌嬌弱的小人兒,怯生生的走上前來,對着陶家人就是深深一拜。「陶大老爺、陶老太太,你們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們母子,更別惱了仙人村的鄉親們,可以嗎?」
這讓人還怎麽說?
砸人招牌是不厚道,可人家已經用鄉下人最隆重的方式,敲鑼打鼓,拿着三牲四果來賠罪了。尤其那「兇手」腦袋上還頂着一對無辜的大白耳朵,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老實巴交的看着眾人,就算真把他拿下,可得怎麽辦?
陶宗名暗吸口氣,把翻湧上來的一口老血咽下,勉強擠出兩分笑意,才要上前說話,卻是母親更快一步。
「好閨女,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快起來,這一別三年不見,看你過得還好,我也就放心了。這孩子幾歲了,起名了沒?」
到底薑是老的辣,陶宗名瞧母親邊哽咽說著邊蓄起了熱淚,心中暗舒了口氣。
哼,演戲誰不會,這葉家丫頭故意裝出賠罪樣兒,跑上門來想打陶家的臉面,可不是這麽容易的事!
說破天,這小賤人未婚先孕是事實,不尋根繩子弔死,竟還有臉活過這幾年,如今更是帶着小雜種鬧上門來,就算同情也有限得很。
未料葉秋也是個奇葩,被陶老夫人這麽一問,不羞愧地去尋思着要怎麽自盡,反倒就着這話也滴滴答答掉起眼淚,那模樣說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見她一哭,「兇手」哇的一聲也哭了,撲過去抱着他娘,還不忘對陶家人怒目而視,「你們欺負我娘,你們是壞人!」
陶宗名心裏咯噔一下,就見朱長富抹着眼淚站出來道:「論理,這話三年前我就該來說道說道,可當時秋兒懷着孩子,幾乎沒命……不過今日,陶老太太您既這樣厚道,我就大膽替葉家母子說上一句了。」
朱長富的話讓陶宗名暗道不妙,急忙開口道:「朱老叔,有什麽話咱們進屋講。」
未料此時,卻是葉秋悲悲切切地張口,「多謝陶大老爺的好意,可我還有臉面可言嗎?我們娘兒倆是死是活不足為惜,可若是不能把當年害我之人找出來,那我們活着還有什麽意思?」
陶宗名只覺腦袋嗡的一聲,眼前有些發黑。
而這陶家前準兒媳在眾目睽睽之下,撲通一聲就跪在陶老夫人跟前,「老太太心慈,還請給我們母子主持公道!」
話里那份凄楚幽怨,聽得陶家人從腦仁一直疼到心肝兒。
【第二章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時隔三年,葉家閨女再次成為八角鎮熱議的焦點。
頭一回是五年前。那年,她跟她爹,葉清葉大官人初初來到此處,着實讓小小的山城喧騰了一段時日,畢竟在這樣的窮山溝里,難得見到一對活生生,長得像畫裏神仙似的父女,不過比外貌更讓鎮裏百姓關注的,是這對父女的善良。
為了給缺水少雨的小鎮興修水渠,葉清甚至還賠上性命,這讓葉家父女在此地百姓心目中,地位如同半神。百姓們對葉家的尊敬程度,就連作為本地最大富戶的陶家表示,要為二兒子迎娶葉家孤女,沒一個人認為是葉家高攀,反倒覺得是陶家交到好運,才娶到這樣的好女子。
可半年後,葉家閨女第二次名揚全鎮,只是這一回,任誰也想不到,原因竟是她未婚先孕。
八角鎮民風保守,有「男不為盜,女不為娼」的訓誡傳承,雖然陶大老爺捨不得,可還是把沒過門的準兒媳押到龍王廟的水塘前,當著全鎮百姓的面沉了塘。
許是蒼天有眼,葉家閨女沒死,後來便被仙人村的村長朱長富帶了回去,三年來不曾聽聞有關她的事蹟。
一直到今日,她第三次成為全鎮的話題人物。就為她在眾目睽睽下那一跪,還有那一句求陶家作主。
果然,就說葉大官人這麽好的一個人,他的閨女怎麽可能會做出苟且之事?一定是有人陷害她,絕對是!
而此時,陶家大門前,被當作青天大老爺的陶老夫人實在不怎麽愉快,和兒子迅速交換一個眼神,她硬擠出一抹泛着牙疼的溫柔,扶起葉秋,「好孩子,當年你既受了這樣大的委屈,為何不早說?這件事我老婆子記下了,一定會查清此事,給你一個說法。」
陶宗名怕這丫頭再說出什麽對自家不利的話,忙道:「葉姑娘,你也不必心急,真要追查起來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今兒鬧了大半日,就是你不累,孩子也累了,不如進屋休息一下。老朱啊,也一起來吧。」
葉秋抹了抹眼角的淚,低眉斂目道:「不麻煩陶大老爺了,我信你們一定會為我討回公道的,天色已晚,我們就不多打擾了。長富叔,我們也該回去了吧?」
「是啊,再不回去,你嬸子可要擔心了。」朱長富陪着笑臉,一臉憨厚地道:「陶大老爺說的對,這事不是一兩天就能弄清楚的,既然連陶家都信你是清白的,也不怪你了,將來就不怕人說閑話了,大夥兒說是不是?」
聞言,陶宗名的喉間又是一陣血氣翻湧。他什麽時候說過這話了?
周遭的鄉親們卻高聲應了聲,「是!」
這幾年託了水渠的福,無論是種田燒飯,大家都得了便利,心裏一直記得葉家的好,哪裏會應個不是。
朱長富見此,臉上笑容也真心了幾分,客客氣氣道聲告辭,拉着葉家母子,趕上他的大青騾子,上車走了,只剩圍觀百姓還在陶家大門前議論着,當年到底是哪個王八蛋禍害了葉家閨女。
見狀,陶老夫人閉目掐了掐手中的佛珠,轉身就往裏走。
陶宗名趕緊去追,陶老夫人雖拄着龍頭拐,卻是健步如飛,這又快又急的,一時竟沒追上。等進了前院,瞅見還跪在那兒的陶七母子,陶老夫人卻忽地朝他們吐了一口濃痰過去。
陶七母子倆不敢躲也不敢避,生生的任這口濃痰吐到陶七他娘臉上,接着陶老夫人就一拐杖帶着風聲就揮舞下來,打得陶七嘴角頓時見了血。
陶七他娘再如何混帳,疼愛孩子的心卻與尋常婦人無異,當下不敢阻攔,只能把頭磕得砰砰作響,沒兩下,額上便紅腫起來,「老太太,全是我的錯,求您饒過阿七這一遭吧。」
「該死的蠢貨,你還有臉求饒?」陶宗名趕上前來,提起大腳丫子,踹得人滿地打滾,橫豎關了門,他還要形象做什麽。
「大老爺,求大老爺開恩。」
陶七看陶宗名正在氣頭上,施力全然毫不留情,只得膝行過去替他娘求饒,卻一樣被陶宗名不講情面的狠踢了一回,這才作罷。
直等施暴的陶宗名母子離去,陶七母子倆也沒被允許起身,他們只能相視一眼,繼續頂着一身的傷,跪在冷硬的青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