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陶七還想敲打她幾句做人不要太貪心，忽地有個老漢一路喊着「秋兒秋兒」，一臉喜氣洋洋找了來，仔細一看，正是仙人村的村長朱長富。

「秋兒，那邊驗過貨了，很滿意，出到五十五文一斤呢，給他不？」

這是哪個不長眼的，竟敢來他們的地盤搶生意？陶七臉一沉，「朱老叔，您是老糊塗了嗎？以後你們仙人村的東西還想不想送來了？」

朱長富望了他一眼，憨厚卻不失底氣的道：「陶家阿七，你可別惱，這棉花是衙門裏的軍爺要的，可不是亂賣哩。」

陶七一梗，如今時局不穩，朝廷的軍爺哪個不是給人敬着端着，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跟軍爺搶生意啊。忽地，他回過味來，望着葉秋恨恨道：「既然葉姑娘早談好了下家，這是特意來消遣我們的嗎？」

葉秋眼現嘲弄之意，表情卻甚是無辜，「做買賣哪有不貨比三家的？我來問問價，這也有錯？」

「你……」陶七被噎得如同啞巴吃黃連，憋得有苦說不出。忿忿然抬腳，正算計着來日方長。卻不知葉秋望着他的背影，目光微凜。

在一個當娘的跟前，欺負了她的崽，這事可沒有那麽多來日方長！

「小地瓜，你還記得方才人家說的話嗎？」

小地瓜正鼓着粉嫩的兩頰生氣，得了娘的暗示，頓時跟撒歡的小狗似的，跑到對麵包子攤前，抱上一個滿臉糾結的青年大腿，奶聲奶氣的說：「大個子，你幫我把那家牌匾砸了好不好？」

看人家低頭，小地瓜高高踮起腳尖，熱情的送出一串紅繩繫着的壓歲錢，亮晶晶的雙眼眨啊眨的，跟他娘甚是相像。「我有錢！我給你買包子。」

見狀，陶七倒抽一口涼氣。這屁點大的小子倒是睚眥必報，可買兇行兇什麽的，他要不要做得這麽囂張？

「我看今天誰敢砸？」陶七他娘明顯急了。

她兒子雖姓陶，她卻不是陶家的正經主子，不過是賴著兒子在陶家雜貨鋪里做個掌柜，她才能在此管些雜事，領份工錢而已。若今天讓人把店鋪的招牌給砸了，別說是她，他們一家子的飯碗都得砸了！

可她話音才落，還來不及衝出去，逮着那個意圖買兇的小兔崽子好生教訓一番，就聽得咣當一聲巨響，那寫着「陶家雜貨鋪」五個燙金大字的黑漆牌匾從店門口掉了下來，乾脆俐落的摔成了兩截。

四周一片靜寂，連驚呼聲都被眾人死死憋在嘴裏。

陶家雜貨鋪的招牌就這麽給人砸了？八角鎮最有錢有勢的陶大老爺，他家最大的店鋪就這麽給人砸了？是怎麽砸的？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看向那個高大魁梧的青年男子，震驚中又夾雜了幾分敬畏。

青年淡定的彎腰，在小地瓜越發亮晶晶的目光中接過那串銅錢，遞給包子鋪老闆，淡淡地開口，「包子。」

看傻了的包子鋪老闆跟提線木偶般接了錢，都沒來得及細數，就揀起五顆肉包遞上。

葉秋斜眼瞥過那九文錢，還有包子兩文的字樣，到底什麽也沒說。

而青年顯是餓極，不怕燙的抓起一顆熱騰騰的包子就塞進嘴裏，大步離開了。

陶七和他娘瞪着地上那摔成兩截的牌匾，眼神從震驚、錯愕，逐漸變得慌張、恐懼。

「殺千刀的，我跟你拚了！」

等陶七他娘拖着長長哭腔，紅着眼睛要找人算帳時，卻發現人沒了。

大個子走了，小兔崽子和他娘走了，連那仙人村的老村長都沒了蹤影。

陶七他娘一口氣堵在嗓子眼裏，轉頭再看著兒子青白交錯的臉，忽地兩眼一閉，直挺挺的往後栽了下去。

不多時，八角鎮東頭，陶七和他娘就跪在那幾乎佔據半個鎮中心的陶家大宅院裏。

堂屋裏，陶家大老爺陶宗名恨恨摔了一地的茶杯，還沒來得及收拾，丫鬟就從後門那兒扶進一位頭髮灰白的老太太。

老人家到了這般年紀，大半面相都會隨着性情有所不同，就是再厚的脂粉也掩飾不得，而這位陶老夫人，明顯是不招小孩兒待見的那一種。

陶宗名見母親來了，忙去攙扶，又不悅的瞪向下人，「怎麽就驚動了老太太？」

「你罵她們也沒用。」陶老夫人坐下，徑直道：「這件事你不好管，我來。」

陶宗名故作不在意的道：「這種小事怎好勞煩母親？還是讓兒子辦吧。」

陶老夫人卻冷笑起來，「你若當成小事，那才是要出大事！」

聞言，陶宗名微梗。他何嘗不知此事影響的厲害？這麽說的本意不過是想寬慰母親，可看母親的態度，就表示她已決意要插手此事了。

陶宗名倒是無所謂，事實上，他還略鬆了口氣，若有母親出手，就算辦得有所偏差，回頭他也能用一句「老人家難免糊塗」，把場子圓過去。當然，如果可以，最好還是在母親手上乾乾凈凈的解決掉。

陶老夫人也不廢話，便問：「下人們說得不清不楚的，你先說說，那小蹄子怎麽就突然進城了？」

陶宗名道：「那陶七還不算太蠢，知道闖了禍，趕緊去查了一下。這葉家丫頭進城，倒也不單是賣棉花，她已年滿二十，按律若未婚嫁，就得上稅。是以才帶了那小孽障去衙門裏立了個女戶。」

陶老夫人目光微冷，「她倒是想在咱們這兒紮根啊。」

陶宗名道：「可不是，原以為她家應有些根基，可三年不挪窩，就算有些什麽也是過眼雲煙了。」

陶老夫人卻是笑了，「那正好，咱們收拾起來也沒那麽多的顧忌，只是怎麽聽說她手上還有些好棉花？」

陶宗名聽了也正色起來，「這個不僅是陶七，衙門裏也有人親眼見到。這葉家丫頭當年應是瞞着咱們，私藏了些好東西。聽說她那一千斤棉花，是朱長富家那五畝地里種出來的。」

陶老夫人瞳仁微縮，着實驚了一下。尋常一畝地能產出一百斤棉花就算是豐收了，可她一畝產量足有兩百斤，如若自家能有這種子……

她眼珠子轉了轉，問起件要緊事，「她這次的棉花是賣給了哪一路軍？」

「母親放心，不是什麽要緊人，是駐守同州，虎威將軍的部下。他們那邊不產棉花，年年入秋都要到潞州採辦，這次是有點事，偶然路過咱們這兒，讓葉家丫頭撞上，就順手收了她這一千斤，一鎚子買賣而已。」

陶老夫人放心了，忽地嗤笑起來，「這丫頭既想留下，那咱們就幫她一把，讓她……」

話音未落，忽地聽到管家急急來報，「老太太、老爺，府外來人了！」

陶家母子一怔。來人就來人，何至於如此慌張？可再一凝神，他們就聽到越來越近的敲鑼打鼓聲，這是……好事？

可憐的管家咽了咽唾沫，沒敢點頭也不敢搖頭，只囁嚅道：「是……是葉家那閨女……來了。」

聽到管家的話，陶宗名攙扶着母親急急往門外走，等陶家母子趕到大門外，不禁看傻了眼。

來到家門前的隊伍敲鑼打鼓、披紅挂彩，前方三人拿着雞、鴨、魚，後方四人則捧着柑桔、香梨、蜜瓜和大紅棗。再後面，是兩個漢子用裹了紅紙的杠子，抬着一塊新做的黑漆大匾，匾上題着五個灑金大字——陶家雜貨鋪，跟之前砸掉那個一模一樣。陶家母子對視一眼，都有些笑不出來。

此時人群忽然從中一分，就見仙人村的老村長朱長富走上前來，憨厚和氣的望着陶家，也對圍觀的鄉親們張口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