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船(八)
八
這時,她已順利地應聘為後溝古村的導遊。但失去和天涯孤旅的聯繫始終令她耿耿於懷,至今引為憾事。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冥冥之中上天自有安排,她和天涯孤旅還有見面的時候。而更令她想不到的是天涯孤旅早已悄悄來到她身邊,此刻就坐在她的面前。
陳雨昕看着侃侃而談的蕭子華,聲音顫抖地問:“你、是不是、天涯孤旅?”蕭子華聽了就是一愣,問道:“你怎麼知道我的網名?我這個網名已經好久不用了。”陳雨昕頓時熱淚盈眶,道:“天涯哥哥,我是空谷幽蘭哪!”
蕭子華也是大吃一驚,激動地道:“你是幽蘭小妹?”
陳雨昕聲音哽咽地道:“天涯哥哥,是我呀!”
蕭子華叫道:“我可找到你了,我還以為我們再也聯繫不上了!”
陳雨昕嗚咽道:“我也是,我還以為我們今生無緣相見了!”說著,倆人不約而同伸出雙手握在了一起。
這一來面館裏所有的人都扭回頭來看着他們倆個,大家心裏都懷着同樣一個疑問:“這倆個人不是一起走進來的嗎?而且坐在這裏攀談了這麼久,怎麼突然間又跟久別重逢似的呢?”
蕭子華和陳雨昕則根本無瑕顧及周圍人的反應,他們已完全沉浸在了相逢的喜悅中。他們的面其實早就吃完了,只是為了能多交談一會兒,倆人才一直坐在那裏。因為發現他們的網絡身份之前,他們畢竟只是同事關係。同事在一起吃吃飯還說的過去,飯吃完了還粘在一起就不太合適了。如今發現他們曾經是網絡密友,他們就再不用餐桌來維持他們的聯繫了。
倆人一起走出麵館,一邊走一邊講述聯繫中斷後各自的經歷。最後,蕭子華一直把陳雨昕送回了家。如果不是天色太晚,陳雨昕一定要請蕭子華到家裏坐坐。
臨分手時蕭子華又叫住院了陳雨昕。他從兜里掏出一個小本子,在上面寫了一行字。然後把那頁紙扯下來遞給陳雨昕,道:“你幫我打好的稿子,我傳到網上去了。這是網址,你有時間上網看一看。”陳雨昕忙問道:“反響怎麼樣?點擊率一定很高吧?”蕭子華微微一笑道:“還行吧。看的人挺多的,還有不少留言。”陳雨昕道:“嗯,那我一定看看。”接下來陳雨昕卻問道:“我們什麼時候再見?”蕭子華奇怪地道:“過了休息日你不去上班嗎?上了班我們不就又見面了嗎?”一句話說的陳雨昕粉面通紅。她輕輕點點頭,轉身走進了她家居住的小區。
回到家,陳雨昕急忙打開電腦,按蕭子華給她的網址很快便找到蕭子華發佈在網上的作品。她查看作品的點擊率,發現讀的人確實不少,並且有許多留言。但這些數字與她想像中的相比還差的很遠很遠。若說這部作品有人喜歡那是不假,但若說這部作品風靡網絡轟動一時,卻並非如此。可是如果作品不能走紅,蕭子華就不會引起社會的關注,就不會被人發現,那麼他的作家夢還是實現不了,陳雨昕看着不由心裏暗暗着急。
轉天回到后溝古村,陳雨昕見到蕭子華第一句便問:“你準備投稿嗎?”蕭子華問:“往哪兒投?”陳雨昕道:“往報社或者是期刊的編輯部呀!”蕭子華道:“沒用的。象我這樣的無名小卒,誰會為我發這麼長的作品?根本不可能的。”陳雨昕焦急地道:“那怎麼辦?你那麼辛苦地寫出來,難道說就是為了在網上讓人們讀一讀就完了?”看陳雨昕焦急的樣子,蕭子華道:“我不是不想發表自己的作品。可是我這些年境況一直不好,和文學界沒有接觸,貿然拿出這麼長的一部作品,誰會理睬呢?”陳雨昕道:“你試着投一投,說不定會有編輯看中的。”蕭子華道:“光是編輯看中也沒有用,要發表也不是編輯看着好就行的。”陳雨昕還想再說什麼,這時又有遊客要找導遊,她只好趕去接待。
這一天遊客特別多,陳雨昕一直忙於接待,也沒有顧上再和蕭子華談論作品的事。
晚上,陳雨昕躺在床上還在為蕭子華的作品不能發表而焦慮着。蕭子華說他和文學界沒有接觸,找不到賞識和推薦他的人。陳雨昕把自己的親戚和朋友挨着過了一遍,也沒找到一個和文學沾邊的。她真後悔自己這些年怎麼就沒結識了一個搞文學或是在文學界工作的朋友呢。
想着想着,陳雨昕腦中忽然靈光一閃,一個名字從她的記憶深處躍了出來,那就是當年發表她的求助信的《榆次社區》報編輯句容。她可是報社的編輯呀!如果她肯幫忙,說不定蕭子華的作品就能發表了。陳雨昕終於看到了希望,興奮地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這麼一折騰不要緊,把睡在鄰床的秦蕾給驚醒了。秦蕾睡眼惺忪地問:“你幹嘛?這麼晚了還不睡,折騰啥呢?”陳雨昕一愣,忙掩口輕聲道:“沒什麼,沒什麼,我這就睡。”
第二天陳雨昕就託人買回了一張《榆次社區》報查看,發現句容的名字依舊在編輯欄里。於是她便給句容寫了一封信。信中講述了經句容介紹她認識蕭子華后,她走出困境以及她和蕭子華相逢的經過。然後她又介紹了蕭子華的情況,講了蕭子華為文學追求所走過的艱難歷程。最後她寫明蕭子華的作品網址,希望句容看過之後能幫幫蕭子華。
信發出后不久,句容便回信了。句容在信中並沒有談蕭子華作品的事,只是說能再次聽到他倆的消息非常高興,希望他倆在方便的時候到她那裏坐坐。
陳雨昕收到回信非常高興,她急忙跑去告訴蕭子華,說句容約他們見面,他的作品發表有希望了。蕭子華的反應卻沒有她那麼興奮,只說他們是經句容介紹認識的,是該去見見人家。
於是再次輪休的時候,陳雨昕和蕭子華對到了一起。傍晚倆人一起坐車回到市裡,約好第二天早上倆人一起去見句容。
????早上,陳雨昕騎車趕到《榆次社區》報所在的寫字樓前,蕭子華已經等在那兒了。聽到陳雨昕的聲音,蕭子華回過頭來,看到陳雨昕后蕭子華呆住了。
今天出門前陳雨昕克意打扮了一番,換了一件自己最喜歡的長裙。她先是把長發象往常一樣盤在頭上。可是盤來盤去總是不滿意,後來她乾脆把長發打開披在肩上。見蕭子華直直地盯着自己,陳雨昕有些不好意思了,輕聲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不合適嗎?”蕭子華如夢方醒地一怔,忙道:“哦,不,挺好挺好!頭髮打開來披在肩上也挺好看,很自然很清新。”陳雨昕聽到蕭子華的讚美臉不覺紅了,輕聲道:“我們進去吧。”
倆人在寫字樓前停好自行車,便向寫字樓的樓門口走去。走着走着,蕭子華的腳步慢了下來。走到樓門前的台階邊,蕭子華停下了腳步,仰起頭向高高的寫字樓凝望着。
陳雨昕也隨着蕭子華停了下來。她抬起頭向寫字樓樓望了望,沒看到什麼。再回頭看蕭子華,卻見蕭子華一臉的緊張和遲疑。半晌,蕭子華也沒有挪動腳步,似乎他實在沒有勇氣踏上眼前的台階。就在那剎那間,陳雨昕一下看到了這個挺拔男人脆弱的一面。她在心裏暗道:“原來他也是需要鼓勵的!”想到這兒,陳雨昕伸出手挽住蕭子華的手臂,輕聲道:“走吧。”蕭子華精神一振,回頭感激地看了一眼陳雨昕,緩步走上了台階。
句容是一個典型的知識女性,一身淺灰色的套裝,一副無框的眼鏡,齊耳的短髮,處處給人文雅含蓄,落落大方的感覺。聽到蕭子華和陳雨昕報出姓名,句容趕忙熱情地迎了上來,把倆人引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為倆人各倒了一杯水后,句容兩手交叉抱在胸前仔細端詳起他倆來。這一來,把蕭子華和陳雨昕都看的不好意思了,手腳都不知該怎麼放了。
句容端詳了一會兒,滿意地點點頭道:“嗯,你們倆和我想像中的一樣。哦,不,應該說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出色!”一句話,說的蕭子華和陳雨昕都低下了頭。接下來句容問了一些倆人近期的情況,然後話題一轉談到了蕭子華的小說。
句容對蕭子華道:“你的小說我已經看過了。”說著,句容打開辦公桌上的電腦,調出蕭子華的作品。然後句容又道:“怎麼說呢?應該說作品寫的很好。無論是從思想內容,還是從寫作手法上,都可以看出作者是下了一番功夫的。結構嚴謹,故事流暢,如果不是耗費了許多心血是寫不到這個水平的。而且小說對生活挖掘的很深,可以看出作者對生活進行了很嚴肅很認真的思考。”
陳雨昕聽句容對蕭子華的作品評價這麼高,忍不住問道:“那這部小說能在社區報上發表嗎?”
句容看了看陳雨昕,稍微停頓了一下,繼續道:“不過這篇小說所反映的問題比較偏,不是時下思潮的主流啊!另外寫作手法也不符合當今人們的閱讀習慣,所以想引起較大的反響恐怕有點困難。”
蕭子華聽句容這麼評價自己的小說,謙和地笑了笑。陳雨昕則有些失望,但仍不死心地問:“那到底能不能發表呢?”
句容看陳雨昕念念不忘發表,只好道:“現在是市場經濟,我們報社也不能不考慮經濟效益。我們是社區報,面對的是廣大的社區居民,發表的文字以通俗化大眾化為主。這樣的文字對社區居民來說太晦澀深奧了,我們主編是不會考慮的!”
陳雨昕正想繼續問:“那就不能破例通融一下?”蕭子華輕輕扯了一下她的衣角,阻止了她的發問。蕭子華道:“謝謝句容老師,您這麼忙還抽時間讀我的作品,又給了這麼高的評價,我已經很滿足了。”
句容也道:“不好意思,幫不上你們。很抱歉!我就是很想見見你倆。你倆是我當編輯以來遇到的最特別的倆個讀者。我早就想見見你們,可惜後來你們一直都沒和我聯繫。”
蕭子華忙道:“對不起,句容老師。後來有一段時間我的生活很不穩定,也就沒有時間和精力和句容老師聯繫了。”句容道:“沒什麼,生活中有些起伏也是正常的。不過你現在做保安還是有些委屈,想沒想過換個工作?”
蕭子華苦笑道:“怎麼不想?可惜沒有機會。”句容道:“我有一個朋友在南方開着一家形象設計公司,早就想找一個寫作功底比較紮實的人。已經和我說了好幾次了,讓我幫着物色一個,我一直也沒能找到合適的人選。不知你有沒有興趣?到了那邊你可以充分發揮你的寫作專長,專職搞文字工作。如果能接到大宗的約稿,你就有嶄露頭角的機會了。”
蕭子華還沒表態,陳雨昕已興奮地道:“真的嗎?那太好了!天涯哥,那你就去吧。”蕭子華卻遲遲疑疑地道:“一定要去南方嗎?”句容道:“是啊!他的公司在那邊。”蕭子華道:“那我回去和我家裏人商量商量吧。”
倆人又坐了一會兒,這才起身告辭。句容把倆人送到門口,很鄭重地對蕭子華道:“我和你說的事情你好好考慮一下,機會難得哪!”蕭子華也很認真地點點頭。
陳雨昕在和句容說“再見”的時候,忽然發現句容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着她,那眼神特別怪異,看的她有些心神不定。她努力讓自己震定下來,琢磨句容的目光中究竟包含着什麼意思。想來想去,陳雨昕終於明白句容的目光里包含的其實就兩個字,那就是“惋惜”!想到這兒,陳雨昕忍不住一陣顫動,她偷眼去看蕭子華。
離開句容的辦公室后,蕭子華一直沉默不語。陳雨昕搞不明白他的情緒為什麼會突然低落。看着蕭子華抑鬱的樣子,陳雨昕忍不住道:“我覺得句容老師說的對,這是個好機會。你說呢?”蕭子華還是默默無言。陳雨昕又問了一句:“到底怎麼樣,你說話啊!”
這時有一個小女孩從倆人面前跑過。小女孩一個不小心左腳絆住了右腳,向前撲倒在地。小女孩“哇”地大哭起來。蕭子華含含糊糊地“啊”了一聲,算是對陳雨昕的回答。同時跑上前去扶起了小女孩。
蕭子華蹲下身去一邊檢視小女孩受傷了沒有,一邊哄勸小女孩。小女孩的媽媽從後邊趕上來,連聲向蕭子華道謝。蕭子華直到把小女孩哄的不哭了,這才站起身。
看着小女孩的媽媽拉着小女孩走了,陳雨昕才走上前來。她問蕭子華:“你挺喜歡小孩?”蕭子華道:“哦,原來也不怎麼喜歡。可至從我女兒出世后,我對小孩就特別關切起來。一看到小孩摔倒或受傷,我就不忍心。”陳雨昕聽到這裏心裏一翻個,變的沉重起來,彷彿這晴朗的天空一翻身變的烏雲籠罩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