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船(七)

月亮船(七)

聽到這裏,陳雨昕道:“這不是挺好的嗎?你有情她有意,又同在一個院裏住了那麼多年。”蕭子華搖搖頭道:“可我從一開始就沒敢有什麼奢望。”陳雨昕問:“為什麼?”蕭子華道:“因為我們兩家的差距太大了。這種差距甚至都不含一點隱蔽性,而是赤裸裸地暴露在我們面前。所以從一開始我就不敢公開留露我的愛意,只能在心裏默默地關注她。

“一留心才發現她的性情隨和,十分文靜也十分溫柔。尤其令人讚歎的是她的家庭條件那麼優越,她卻不象一般女孩子那麼愛穿戴,衣着總是十分樸素。你別看她性格那麼溫柔,追求起自己的愛情卻非常大膽。每次見到我她總是熱情地主動和我打招呼,從不掩飾她對我的好感。

“而我的表現卻太差了。對她的主動熱情,我總是表現的遲遲疑疑躲躲閃閃。一想起她父親那張整天板着,從沒有一絲笑容的臉,我心裏就打怵。我當時覺得我實在難以面對她的父親。不但我難以面對,只怕我父親也難以面對!”

????陳雨昕聽到這裏,忽然“咯咯咯”地笑了起來。蕭子華問:“你笑什麼?”陳雨昕道:“是你喜歡上了她,又不是你父親喜歡上她,為什麼說你父親也難以面對她父親?”蕭子華也淡淡一笑道:“雨昕,你還小,有些問題還不明白。我們生活在一個物質世界,每一個人的生活都需要一定的物質基礎。而一個人在未成年或剛成年的時候,為他提供物質基礎的就是他生活的家庭。除非你能不依賴家庭獨立生存,否則你的一切行為都不能超出你家庭所能承受的範圍。包括你選擇你的愛情的時候。

“一個剛剛成年的人如果只求自食其力是不難的。如果想憑自己為自己提供一個比自己家庭更好的物質基礎卻不是那麼容易的。而不同的物質基礎會帶來不同的觀念和生活方式,這些習慣是很難改變的。只有在這些方面相近的人才能結合在一起。所以,雨昕,你要記住不管你心中理想的伴侶是什麼樣子的,也不管你遇到了什麼樣的人,你最終選擇的往往還是你家庭能夠接受的那個人。”

陳雨昕的心往下一沉,她不願接受蕭子華的這個結論,可她又無法反駁。沉默了片刻,她只好繼續問:“那你怎麼辦呢?你已經喜歡上人家了。”

蕭子華長嘆一聲,道:“如果我當時知道怎麼辦就好了。雖然我迫於家境的差距不敢追求她,可心裏卻真是割捨不下。對於她的熱情我雖然反應平常,但也沒有完全拒絕。這樣過了好長時間,也許是一年也許是兩年。她對我的熱情絲毫沒有減弱,而是與日俱增。有一天她從外邊買菜回來。她把自行車停在她家小院門口,從車上往下搬一袋白菜。恰好我從她家門前經過。看見她吃力的樣子,我忍不住說道:‘你怎麼能搬這麼重的東西,我來幫你搬吧。’她一聽非常高興,爽快地說‘那謝謝你啦!’我幫她把菜搬進廚房,她高興地連連招呼我。先是打水讓我洗手,然後又拿笤帚讓我掃身上的土,最後又拿出她爸爸的煙給我抽。她太熱情了,這反倒讓我有些害怕。生怕這時她家裏人回來看到這情景,那我們心中的秘密就再也無法隱藏了。所以我連忙拒絕了她的招待,匆匆地跑出了小院。臨出門前我回身向她擺手時,只見她直直地站在院中的楊樹下,臉上的笑容卻凝固了。我心裏忽然很不是滋味,茫然若失地走了。

“過了沒幾天,我就聽院裏的人說她出事了。據說她從兩層樓那麼高的地方摔了下來。摔斷了一條腿,住進了醫院。我聽到這個消息心裏就格登一下,隱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我很想找人詢問一下詳細情況,可我們院裏人知道的就這麼多。具體的細節她的家人不說,也沒人敢問。這樣整個一個冬天我都沒有再見到她。可我心裏一直惦記着她,不知她傷的重不重,也不知她恢復的怎麼樣了。

“等到第二年春天我才又見到她。那天我從大門前經過,只見她撐着一根拐杖站在她家小院門口。看見我過來,她便招呼道:‘蕭哥,你要出去嗎?’她叫我蕭哥,態度比以前更大膽了,也更直率了,絲毫不掩飾她對我的愛意。我只好站住了,問她:‘你好些了嗎?’她高興地說:‘好多了,謝謝你,蕭哥。’她那樣和我說話,我就不能走。一個鍾愛你的人,她正承受着傷痛,你怎麼能離開她呢?可她那坦率的表白又讓我很不安,如果讓旁人看見我就再也不能否認我的愛意了。而在當時我實在是怕人知道,因為我承擔不起。所以我必須儘快離開。可她依依不捨的樣子我又不能走。

“我當時真是左右為難,最後焦急地說:‘你回去吧,小心在外邊着涼。’其實那一天天氣很好,太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一絲風也沒有。她聽我這麼說,神情變的很失望,緩緩地說:‘蕭哥,你去忙吧,不用管我。’說完,她慢慢轉過身,吃力地撐着拐杖往院裏走去。”說到這兒,蕭子華又沉默了。他目光投向虛空,好象正目送着一個人緩緩走去,臉上滿是痛苦和無奈的神情。

良久,蕭子華才扭過頭,抬手在臉上使勁抹了一把然後問陳雨昕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沒用?”陳雨昕聽了就是一怔,她沒有想到蕭子華會突然這麼問她,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蕭子華不等她回答,又道:“後來回想起來,我真是沒用啊!一個姑娘把那樣真摯的一份愛捧給你,你卻不敢接受,真沒用啊!那幾天我難受極了。整個人就象被掏空了似的,整天失魂落魄。一有時間我就在街上瞎逛。有一天我在街上看見一群小孩在戲弄一隻無家可歸的小狗。那小狗的前腿折斷了一寸長的一小截,走起路來一顛一顛的。小孩們先是趕着它跑,看它一顛一顛的樣子取樂。後來又把它趕到一個牆洞下去,讓它一次又一次地從那個牆洞裏鑽來鑽去。等到小孩們玩累了,便一鬨而散。可小狗脫離了小孩們的捉弄反到茫然了,它抬起頭四下張望卻不知該走向哪裏。它就那樣站了一會兒,才一顛一顛地向前走去,顯然漫無目標。

“我隔着馬路一直看着小狗走遠。我真想幫幫它呀!可我能為它做什麼呢?我能把它帶回家給它食物並幫它治傷嗎?我家裏人是不會同意的。看着小狗走遠了,我忽然就想其實我就是那條狗,連自身的生存都保障不了,哪裏還能顧及其他。就是現在回想起來,我也覺得自己當時的感覺沒錯。沒有一點生活閱歷,沒有一點社會經驗,沒有一份穩定的工作,還需要依靠父母在社會立足。如果離開家,自己也就是一條流浪狗。所以後來當我聽說有原本相愛的戀人,卻因家庭的反對而被迫分手。我就能理解他們。那真是沒有辦法呀!”

陳雨昕卻不願聽這些,她實在不能接受美好的愛情迫於生存的壓力而放棄的事情。於是她打斷蕭子華的話,問道:“那你們後來呢?後來又怎麼樣了?”

蕭子華反問道:“後來?我們沒有後來。那天在她家小院門前我們是最後一次見面。再後來我找了一份新工作離家比較遠,所以不常回家。而就在這段時間她父親分了新房子,她們一家就搬走了。從那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面。”

陳雨昕將信將疑地道:“不會吧?榆次又不大,就算搬了家,那也不至於一次也碰不到吧?”

蕭子華道:“真的,我們再也沒有見過。因為她死了!”

陳雨昕先是一愣,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問道:“你說什麼?”

蕭子華道:“她死了。”

陳雨昕驚訝地問道:“為什麼?她怎麼死的?”

蕭子華道:“據說她是自殺的。”

陳雨昕“啊”地驚叫了一聲。

蕭子華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也是過了很久之後,才從我們從前的一個鄰居那裏偶然聽到了這個消息。她具體怎麼死的我不知道,但的的確確是自殺的!”

陳雨昕又一次“啊”地驚叫一聲,問道:“怎麼會這樣?”

蕭子華搖搖頭道:“不知道。其實她那次摔斷腿我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隱隱約約就覺得她是自己摔下來的。現在看來她真是自己摔下來的。”

陳雨昕也停頓了一下,才問:“她叫什麼?”

蕭子華道:“她叫天虹。真是天上的彩虹啊!出現的是那麼短暫,留下的就只有回憶了。我那次真不該幫她把那袋白菜搬回去。讓她以為我根本不在乎她就好了。也許那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

陳雨昕看蕭子華心痛的樣子,就安慰他道:“你也不要太自責了,也許她又遇到了別的情況。”

蕭子華卻激動地道:“不管遇到什麼情況,也不該走這一步。她就不想想她媽媽辛辛苦苦養她那麼大,正是該她報答養育之恩的時候,她怎麼能就這樣撒手而去?她怎麼能這麼狠心呢?一個人經受點挫折,經受點委屈,甚至承受點磨難都是正常的,不能因此就放棄自己的責任。就算你完全正確別人全錯了,那又怎麼樣?做不到的時候就只有忍耐。況且既然做不到,就說明你的想法還有不切實際的地方。我當時是太缺乏勇氣,太不敢擔當了,可這是每一個年輕人都要經歷的。人在年輕的時候,猶其是剛步入社會的時候,由於沒有生活經驗沒有處世能力,難免有把握不好做錯事的時候。可我們不能因為這樣就放棄生活啊!

“至從她家搬走以後,我是常常想起她的。後來我也意識到錯過她是我今生最大的失誤。總想着我們今生雖不能結合在一起,如果能再遇到她我一定和她做一生一世的好朋友。可沒想到她卻會這樣,難道說不能和自己理想的愛人結合在一起就不生活了嗎?她怎麼會有這樣極端的想法呢?”

陳雨昕見蕭子華越說越激動,顯然已經把那個女孩死亡的責任完全歸結到了自己身上,因而心裏背上了沉重的包袱。她急中生智地安慰他道:“我們都不是當事人,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們都不知道,也許她遇上了其他解不開的心結呢!”

蕭子華還要說下去,聽陳雨昕這麼一說他卻無語了。停頓了一下,蕭子華才緩緩地道:“過去我只是想她這樣做不應該,卻從沒想過她是不是遇上了解不開的心結。看來我內心深處還只是想減輕自己的罪過,而不是真正的替她着想。我太自私了!”陳雨昕沒想到蕭子華竟會這麼坦然地承認自己自私,她反倒替他解釋道:“也不是啊!我覺得你是不忍心看到她這樣的結局,這說明你心地善良。”

蕭子華沒有接她的話茬,若有所思地道:“她一定是有了心事埋在心裏不肯講出來,最後把自己憋上了絕路。人啊,心裏有了苦悶就一定要說出來,別老悶在心裏。現在社會這麼進步,人們可以通過許多方式來抒發心中的苦悶,何必自己壓抑自己呢?曾經就有那麼一個女孩,她交了一個男朋友,她把自己的全部熱情都投入到戀愛里。可沒想到她的男朋友是一個缺乏素養的人,把她當成了他的私有物品,不許她再和其他的異性接觸,一但發現她和別的異性接觸,竟然對她拳腳相加。她想離開他,可那男朋友又死纏着不放,那女孩被折磨的痛苦不堪。後來那女孩就投書報社,向社會尋求幫助,最後終於擺脫了那男友,開始了新的生活。”

當蕭子華講女孩的故事時,陳雨昕彷彿感到有一股巨大的電流從她身體穿過。她“倏倏倏”地巨烈顫抖起來,因為蕭子華講的正是她的故事。

那是在數年前,她結識了一個男孩兒,倆人一見鍾情,愛的火焰在倆人心中迅速燃起。陳雨昕心中燃燒的猶為熾熱,這是她的初戀。她對愛情的一切憧憬,一切渴望全部都傾注在了這次戀愛里。她愛的是那樣投入,那樣執著,那樣不顧一切。在開始的那段時間,她心中除了那個男孩兒,一切都不存在了。她甚至不顧家人的反對,跟着那男孩兒跑到另一個城市去生活。可相處的時間長了,她才發現那男孩兒非常的專橫,霸道和自私狹隘。他不允許她接觸除他以外的其他男性。而她一但做的不令他滿意,他就會非常暴躁,後來竟對她大打出手。儘管每次打過她之後,他又會向她懺悔向她道歉,然而轉眼之間他又會故態復萌。同樣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着,她終因不堪忍受逃回到了父母身邊。那男孩兒竟然尾追而至,依然與她糾纏不清。那段時間,她終日以淚洗面心情壞到了極點。

有一天,她在《榆次社區》報上看到了講述普通人情感故事的文章。她便把自己的遭遇寫下來,用電子郵件發給了那個版面的編輯句容。沒想到句容編輯竟然把她的來信登載了出來,並呼籲社會上的熱心人一起來幫助她。不久她就收到句容編輯轉來的一封信,信是一個署名“天涯孤旅”的人寫的。在信中天涯孤旅深刻剖析了她和那個男孩兒的心理狀態和行為動機,指出了她在與人交往中的一些錯誤觀念和行為。她讀完信后大受啟發,終於擺脫了那男孩兒的糾纏。

於是,她按照天涯孤旅留下的郵箱地址發去了一封感謝信。不久天涯孤旅回信了,在信中天涯孤旅對她的信任表示感謝,對能夠幫她走出困境感到非常高興,並表示願和她保持聯繫經常交流。此後他們便通過電子郵箱經常交流,一般天涯孤旅的回信都不夠及時,有時會拖好長時間。陳雨昕感覺他一定沒有電腦,且上網也不太方便。不過就是這斷斷續續的交流,陪陳雨昕走出了那段陰暗的日子,使她又重新振作起來。《簡·愛》就是那時天涯孤旅推薦給她讀的書籍中的一本。漸漸地她恢復了自信,重新開始和往日的朋友們聯絡。可就在和朋友們的交往中,她的郵箱意外地感染了木馬病毒被人盜用了。她忙重新註冊了一個郵箱和天涯孤旅聯繫,卻發現天涯孤旅的郵箱也不存在了。想必也是同時被人盜取密碼給破壞了。可電子郵箱是她和天涯孤旅唯一的聯繫方式,這一來她和天涯孤旅的聯繫便中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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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刺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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