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告課上
聽說本學期開了門廣告課,同學們異常興奮,倒不是因為課程本身,而是又能看見張老師。張老師全名張勝,筆名張生。之所以有筆名,因為他正從事寫作,我不敢用“知名作家”稱之,是怕他說我奉承,而且這種用詞明顯與他的性格不符。想來想去,不如稱之為“富有幽默感的文化人”,興許能搪塞一下,如果下學期再上他的課,也不至於給我開紅燈。
起初一直對此人抱有神秘的幻想,皆出自他頑皮地咧嘴一笑,那表情似乎在說:“你欠我的一分錢,到底還不還?今天不還,明天就再加一分。”最後的“分”字還得輕輕吐出。這樣的比喻也只有四五分的概括功能,把張老師在講台上的生動表演描出個輪廓。若想知道細節,敬請往下閱讀。Over!
上課鈴響了,張老師挎着個書包走進來。如果他往前多走幾步,沒人懷疑他是學生,但他沒有多走,只是隨便地把包一扔,然後考察教室的情況。這是他的習慣,講課前見黑板上有字,就先擦一擦,見同學堆里哪邊最為活躍,也掃上一眼,但僅僅是掃而已,不會瞪一眼。對大二以上的學生來說,上課鈴聲已經不代表什麼了,充其量給大家對對錶。這時,只見同學們剝茶葉蛋的繼續在剝,喝牛奶的繼續仰頭牛飲,似乎大家都沒有上課的打算。最後,剩下三兩個傾慕張老師幽默感的女生,坐得稍微端正一些,面帶微笑地注視着他。
整理好一切,張老師開口了:“你不要離我太近,我感到緊張。”這話是說給李兵聽的。李兵可能餓了三天,正抱着滿滿一袋肉包子齜牙咧嘴地啃着,而且他坐在第一排,張老師怕被誤傷,所以提前打個招呼。其實,李兵再餓也不會咬張老師的——張生比較瘦,不合算。
“好的好的!”李兵聽出話里的意思,把包子收起來。全班腸胃最好的人已經做出表率,其餘的人只能紛紛效仿了。
“我起得比公雞還早……”張生開始談正題。
“哈哈哈。”
“我坐上出租車,在上海市區狂飆八十里地……”
“哈哈哈哈。”
“只為了趕過來看看你們。半年不見,你們又時尚了。”說著,他就近提起我的左手腕,“這塊表不錯啊,是不是地攤貨?”
我震驚張老師的眼力,佩服地點點頭。
我和張生正在演戲的時候,小馬姍姍來遲,左肩挎着書包,留着張生一般的髮型,然後是鼓鼓的眼球,微突的嘴,哦,兩人像得一塌糊塗。或者,誇張點說,小馬就是坐着時光穿梭機過來的小張生。大家暴笑,張生也莫名其妙地望着小馬笑,其實他根本不明白這世界為了什麼而歡樂。
眼看着嘴饞的、委靡的、胡思亂想的都把焦點聚集到自己身上,張生忽然頑皮地一笑:“今天我們開始學——廣告。”
廣告,多俗的字眼,被他這麼一說,讓人覺得裏面藏有千般的神秘。
“廣告,是企業營銷的一種手段,著名的廣告大師利奧·貝納曾經說過……”張生抄起課本,一字不落地念起來,邊念着,邊還嘩啦嘩啦地抄出滿滿一黑板定義。其實,我不喜歡他認真念書和抄黑板的樣子。大家都知道,概念這類東西書上全有,抄一遍純屬浪費體力——這一點張生比我們更清楚。但他是人民教師,我們是學生,有些形式還得拿出一二十分鐘走一走,才顯得出這是聖潔的課堂。
這時候,墨水多的人開始抄筆記,沒墨水的人就藉著手錶的反光擠青春痘。總之,除非是甲亢病人,所有同學目光獃滯,大腦待機了。
面對眾人的麻木,張生不得不停下來嘮叨兩句:“你們不要給我麻木不仁。要是教室里有鏡子就好了,自己照照看看,都是些下崗工人的表情。”我一向自認為長得像IT人士,除了青春痘多一點,大一點,還不至於相貌犯罪,被學校精簡。
雖然他這種激將法我們習以為常,但被他一說,總會有許多睜着眼睛睡覺的同學活過來——這正是張生用電腦的手段,速度慢下來就重啟,絕不會等到死機。
那次我沒有活過來,擠完青春痘,睡著了。
約摸五六分鐘光景,我被騷亂吵醒。一仰頭,只見張生手裏拎着一張巨大無比的海報,十幾號穿三點的金髮美女在上面搔首弄姿,張生則似笑非笑,嘴裏講着什麼。這個舉動太過分了吧,上網去也搜不到這麼多。
“Oneofthesebeautieshas,it’snotworththegamble.這裏面有一位美女攜帶着愛滋病毒,你知道是誰嗎?愛滋病,不值得去賭博。”張生把海報上的英文念出來,又用中文翻譯了一遍,然後說,“這是美國一個預防愛滋病的公益廣告,它使用了廣告手法中的‘選擇’模式,讓受眾自己做出判斷,以達到宣傳效果。”
我們看着張生滑稽的模樣,呵呵地笑起來。
“笑,笑什麼笑。我很猥瑣嗎?我們正在進行學術活動。”張生說著,把海報放低了些,“不過,有一次去火車站接朋友,一個小子跑過來問我要不要,我說要什麼?他說好看刺激的片子,美國的,日本的,應有盡有。我說我是人民教師,剛評了副教授。那小子抱着肚子就笑,說他剛從國務院下崗,想賺點外快,然後傻笑着走開了,沒走出幾步,又回過頭來說,您若真是教授,我現在送您幾張毛片也值了。這件事情令我很鬱悶,明明是幾個人走着,賣碟的偏偏來問我。你們說說看,我的樣子很那個么?”
“哈哈哈。”全班又樂了,尤其是女生,有的下意識地鼓起掌來,李兵隨手掏出沒啃完的包子,一口就沒了。
“言歸正傳。下面我們來談一談廣告語。”張生放下海報,正了正眼鏡,這樣他就顯得正派一點。我猜,去火車站那天張生忘了戴眼鏡。
“你們說今年最好的廣告語是什麼?”
“農夫山泉有點甜!”“鑽石恆久遠,一顆永流傳!”“今年過節不收禮,收禮只收腦白金
!”“喂,小麗呀!”……
“對,這位同學,就是你,再說一遍。”
“今年過節不收禮,收禮只收腦白金。”
“呃噎……”學生們不解。
“你們是不是感到這句話很噁心?沒關係,能讓人記住的就是好的廣告語。現在是注意力經濟,只要能讓最多的人記住,不論噁心還是好感,就算成功了。”張生一字一句地闡明自己的廣告觀,“說到國外,我覺得NIKE的‘JUSTDOIT’不錯,簡潔好記,又帶些煽動性。我由此聯想到交大的校訓:飲水思源,愛國榮校。這句話是不是可以翻譯成:JUSTDRINKIT?往後交大走向世界,外國人一看就明白了。”
鬧會兒,講會兒,三節課過得很快。
也許,我們的廣告課更像是情景喜劇,鬨笑與掌聲縈繞了課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