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牙
那天在食堂吃飯,突然間牙疼起來,疼個不停。晚上覺也睡不好,咧開嘴“噝噝”地吸着氣,像條眼鏡蛇一樣在床板上扭來扭去地吐芯子。後來索性下床來,試圖找點止痛藥吃,卻一無所獲,無奈中天真地認為牙齒也屬於骨頭,險些把麝香鎮痛膏貼在下顎上。我於是下定決心,明天一早去敲了那牙,借錢鑲個金的。
想想有好多年沒見過牙醫了。小時候上醫院拔牙都是被爸媽用糖果和金錢引誘所致,自投羅網的情況還不曾有。印象里,弄牙就是做手術,要見血的,比較恐怖。
我的牙醫姓湯,屬於那種猜不出年齡的人——看樣子挺年輕,眼睛卻閃着老道的光。把牙齒交給他打理,我放心。
我坐到牙床上——不是生理上的牙床,是給牙齒做手術的床。剛準備躺下,卻聽見旁邊有呻吟,還伴着電鑽的“嗚嗚”聲,空氣中飄起一股淡淡的焦糊味——摩擦生火那種,讓人陡生涼意。旁邊的醫生不停地鼓勵病人:“忍住,忍住。堅強些!馬上就好。”電鑽聲停了,我好奇地歪頭看看,見病人起身吐痰,“噗”的一聲,滿口鮮血,呃,太殘忍了!要是我就拿塊板磚自己敲掉了。
湯醫生掰開我的嘴瀏覽一番,又用追光射了射那顆病牙,嘴裏念念有詞:“嗯,蛀得比較厲害,是該補了。”我以為補牙可以不見血,心中暗自慶幸。接着就被射了麻醉,左半邊嘴漸漸失去知覺。又過了十分鐘,醫生認為麻醉的效力達到頂點,就打開身旁的一個設備。“嗚嗚嗚,嗚嗚嗚”,這不是剛才聽到的電鑽聲嗎?芝麻粒大的鑽頭轉得飛快,像吐着芯子的蛇伸進我嘴裏。板磚,給我塊板磚,我自己來。但是,我的口腔被麻醉了,想說也說不出來。
其實打過麻醉以後,怎麼弄都是不疼的,只是有個東西在你牙里掘進,時不時掀起一陣冷風,怪不自在,感覺自己是部機器,正給人修理。與此同時,電鑽引起了大腦的共振,令我思維飛快,短短三五分鐘,我想到了遺囑,想到爸媽哥哥,想到初戀情人,想到唐文星期二借的四塊錢還沒有還……
“好了!”湯醫生抹抹額頭的汗珠,意猶未盡地收起兇器。
“啊?”麻醉沒有消失,我不能講話。
“回去以後不要吃硬的東西,覺得不舒服就過來找我。”
“啊?”想問他不必鑲顆金牙么,但是開不了口。
“好吧,再見了!”
“啊,啊,啊。”我到現在也搞不清楚當時的三個“啊”是想給他道謝呢,還是說:以後千萬不能再見了。
金牙是沒得鑲了,白讓我借錢出來。聽榔頭說家鄉化肥廠背後有個硫酸池,有個人想游泳,跳進去就沒了。人們最後打撈出一顆金牙——這是唯一不被硫酸腐蝕的東西。所以說貴的東西自有貴的理由,平時用來咀嚼食物,顯顯財富,死了還可以驗明正身。索性就在上面刻個小名,讓自己肯過的蘋果、饅頭什麼的都留下記號,以免別人誤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