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在開門與不開之間猶豫了很久,最後聞子珩還是在又一陣催促的門鈴聲中,慢慢吞吞將房門打開。
隨着門縫間隙的逐漸擴大,魏卿那張神情中寫滿了不耐的臉也出現在聞子珩視線里。
魏卿身上只穿了一件米白色的睡袍,還浸着水珠的黑髮服帖搭在額間,他的皮膚很白,挺拔的五官彷彿被籠罩在一層朦朧的水霧中。
此刻魏卿正蹙着眉目光不悅地看着聞子珩,嘴角抿成一條下垂的弧度。
聞子珩同樣臉色不太好,他一隻手還放在門把手上,身形筆直佇的立在房門中間,黃燦燦的客廳燈光從他身後傾瀉而下,將他半邊俊秀的臉照得明亮通透,另一半則沉浸在陰影當中。
在魏卿開口前,有些崩潰的聞子珩已經率先出聲:“之前說以後再遇到就裝作不認識的人是你,現在找到我家門口來的人又是你,你到底想怎樣?”
被莫名其妙一通吼的魏卿微微一怔,突然揚着嘴角笑了起來,只是他嘴角的笑意並沒有蔓延到眼中,他眯縫起眼睛,意味不明地打量着聞子珩。
“我……”
“夠了,魏卿。”聞子珩沉聲打斷魏卿才開了個頭的話,漆黑的眼底似乎有暗流涌動,最終都歸為平靜,“我們之間曾經發生了什麼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我不怨你,我也不想再去計較過去的種種,但是請你給我一個安靜的生活環境可以嗎?我們各走各的路,我不會主動招惹你,我也希望你能離我遠一點……”
話落,停頓兩秒,聞子珩緩慢地扯出一道譏諷的笑,“畢竟吃到了過期的食物,就算後面吐出來了,可那口感還停留在記憶里不是嗎?”
說完不理會臉上驟然烏雲密佈的魏卿,聞子珩迅速恢復到起初的面無表情,往後跨了兩步,“砰咚”一聲將門關上。
終於安靜了。
“爸爸。”坐在沙發上的聞溪歪着小腦袋看向聞子珩,小傢伙似乎察覺到了自己爸爸的低落情緒,跳下沙發噔噔噔跑來一把抱住聞子珩的雙腿,仰着腦袋糯糯道,“爸爸,我們睡覺吧。”
聞子珩摸著兒子已經干透的柔軟頭髮,眯起眼睛笑,把兒子抱起來朝卧室走:“小溪先睡,爸爸洗完澡給小溪講故事好不好?”
被放到床上的聞溪乖巧爬進被窩裏躺好,捧着聞子珩的臉認真嚴肅地親了一口:“爸爸快點。”
聞子珩找好換洗衣物準備去浴室洗澡,忽然想起今天聞溪的異常,思慮片刻,他關好卧室門后,拿起手機走到陽台撥通了幼兒園老師的電話。
三月的夜風浸着涼,聞子珩身穿白天被灑了咖啡的薄襯衫,被吹得瑟瑟發抖,忍不住搓了搓手臂,嘟聲響起很久,老師才接通電話。
“下個月幼兒園裏要舉辦一場親子大賽的活動,到時候會邀請小朋友們的父母一起參加遊戲,但也不是所有孩子的父母都來,有些孩子的家庭情況特殊,父母工作繁忙或是父母不在身邊都有可能,園方也不會做強制要求的。”
老師知道聞子珩父子的情況,不由得嘆氣,“由於活動時間還沒確定下來,我們目前只把這個消息告訴給了小朋友,讓小朋友們回家提醒一下各自家長,可是小溪這個孩子心思比較敏感,聽多了其他小朋友的話,難免會多想吧。”
聞子珩沉默,車上聞溪喊着媽媽時的麻木表情冷不丁浮現在他眼前,他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那畫面被涼風吹成碎片,化為一根根尖細的銀針扎進聞子珩血肉里,密密麻麻的疼痛猶如雨點般降落。
他可以給聞溪一切。
唯獨除了“媽媽”這個虛無縹緲的東西。
這一刻聞子珩沒來由的懷疑,當年他不顧一切生下聞溪的決定究竟是對是錯,他母親因為抑鬱症而跳樓自殺,出軌多年的父親在母親屍骨未寒時,帶着年僅七歲的他入贅到第三者家裏。
那個家中還有個聞子珩同父異母的妹妹,和他同齡,名叫聞元嫻。
由於從小在缺乏家庭關愛以及聞元嫻不斷欺辱和壓迫的環境中長大,聞子珩對家庭的渴望比任何人都要來得強烈,他以為自己拼盡全力就能給聞溪帶來美好的生活,結果卻是他低估了來自社會的壓力,也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和老師聊了一會兒,手機忽然震動起來,是賣房子給魏卿的鄭大姐打來的電話。
聞子珩和老師打了招呼后便掛斷電話,剛接起鄭大姐的來電,那大嗓門的聲音就從聽筒里傳出來:“小聞啊,你家裏是怎麼回事呀?不是說好已經把排水管道修好了嗎?怎麼又漏水了?”
聞子珩一愣,想到找上門來的魏卿,大腦突然轉不過來了:“漏水了?”
“是啊,剛才人家買房的帥哥給我打了電話,說是已經漏到客廳了。”鄭大姐惱火地說道,她心頭憋着氣,又不好直接沖聞子珩發脾氣,“你先下去看看吧,要是漏水嚴重的話你們商量一下怎麼和解,你家的浴室肯定要重新修一下了,這麼下去可不行。”
上個月末,聞子珩家裏浴室開始漏水,本來聞子珩和鄭大姐都不知道,後來魏卿打聽到鄭大姐的電話諮詢買房事宜,鄭大姐帶魏卿去房裏一看,才發現浴室和客廳都漏水了,客廳的牆壁上被水浸得深一塊淺一塊。
聞子珩請來修理工人一檢查,才知道是排水管銹了,接連修了三次都還有些漏水。
鄭大姐倒沒隱瞞把這些情況如實告訴給魏卿,沒想到魏卿非但不介意,還火急火燎地催促她趕緊辦理過戶手續,並在第二天就請工人來把房子簡單翻修了一遍。
若不是魏卿態度堅決不讓她過來處理漏水的問題,在剛才魏卿給鄭大姐打電話的時候,她就從對街的小區閃電般的衝過來了。
“我這就去跟他說說,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聞子珩一邊說一邊往門口走,電話里鄭大姐還在建議他好好跟魏先生道個歉,人家也不是聽不進話的人。
“好好好……”聞子珩連聲應着,打開門,外面赫然站着一道頎長的身影。
仍舊是穿着米白色睡袍的魏卿。
仍舊是陰沉得彷彿剛從墨缸里撈出來的臉。
連站姿都和半個小時前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此刻他手裏拿着一部手機。
“喲,終於捨得出來了?”魏卿咬牙切齒的直勾勾盯着聞子珩,茶色的雙眸里盛滿了翻騰的怒火,略微抽搐的嘴角無不在昭示着他心底那股被強行壓抑着的火氣。
“……”聞子珩霎時愣在原地,一想到剛才他對魏卿說出的那番一廂情願又自戀的話,恨不得當場變成透明人。
他竟然以為魏卿是藉機來糾纏他的……
不過想想真是滑稽,如果魏卿真想挽回他的話,早在五年前就有所行動了,也不會硬生生拖到現在。
“你家漏水的事用不着我來提醒你吧?”魏卿陰測測的聲音打斷了聞子珩的思緒,目光迅速聚焦,魏卿那似笑非笑的臉出現在他視線中,“現在我家浴室和客廳里全是水,你要不要下去看看?”
聞子珩抿唇避開魏卿挾着嘲意的眼光,這件事畢竟是他理虧在先,哪怕此時心裏再排斥和魏卿獨處,也只能硬着頭皮和魏卿乘坐電梯下樓去他新家看看。
短短一分鐘不到的路程,兩人都異常安靜。
聞子珩沉默地跟在魏卿身後,前面的魏卿正微低着頭用鑰匙開門,聞子珩也靜靜埋頭看着自己腳上兒子在超市選的老虎拖鞋,樓道里的感應燈光略顯昏暗,余光中幾乎被魏卿寬闊的背影佔據滿。
聞子珩眸色閃動,眨了眨眼睛,忽然鼻尖發酸。
打開門后,魏卿率先走進去,聞子珩趕忙深吸口氣,若無其事走在後面:“有鞋套嗎?”
“都那麼髒了,還穿鞋套做什麼?穿鞋踩進去吧。”魏卿把鑰匙放在鞋柜上,徑直走到客廳。
這不是聞子珩第一次到這套房子裏來,上個月他家浴室漏水時就和鄭大姐來看過,裏面的裝潢倒是改變了不少。
之前房子的裝修完全是按照鄭大姐的個人喜好來的,談不上有多好看,只把鄭大姐覺得順眼又實惠的東西搬進來,魏卿做了不少改動,擯棄了大多樣式和色彩搭配都很奇怪的傢具及裝飾,清一色換成黑白灰的冷色調。
電視櫃旁的地板上淌着水,聞子珩抬眼望去,白色牆壁已經被水漬浸透成淺灰色,浴室裏面更是慘不忍睹,冷色調的大體環境加上觸目所及全是水漬,給人造成的視覺效果是非常冷的。
這下饒是聞子珩對魏卿有再大的情緒,也不得不放低姿態了,低頭用充滿歉意的聲音說:“真的很抱歉,前些天我已經找修理工人修過排水管了,剛才我兒子洗澡,沒想到還是在漏水,明天一早我就請保潔幫你把家裏清理乾淨,也會重新找人把我家浴室修好,還有你的損失……”
“這些問題可以留到明天再解決。”魏卿雙手抱臂靠在乾淨的牆邊,不疾不徐打斷聞子珩的話,他的目光緩緩在室內環視了一圈,隨即揚眉,“現在的問題是——我晚上睡哪裏?”
聞子珩蹙眉:“你的卧室……”
“鄭女士的床被我扔了,我新買的床只送來了一個架子。”魏卿瞥了眼被順着牆壁流下來的水浸得濕漉漉的沙發,掀起一邊唇角嗤笑道,“本來打算在沙發上將就一晚上的,托你的福,我沒地方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