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假戲真情

115.假戲真情

為保證劇情連貫性,本文已開啟防盜模式,跳章過多影響劇情理解喔重新睜眼之後,練朱弦第一個反應就是去找自己面前的那個人——才這麼點兒工夫,鳳章君居然已經站到了離他七八步開外的地方。而且仍然是面無表情,甚至連衣袍都一動不動。

他是什麼時候逃得那麼遠的?還是說剛才碰觸到的那個人根本就不是他?

練朱弦越想越詭異,卻又不好意思開口詢問。正糾結着,卻見鳳章君指了指一旁。

新的場景又是橘井堂病室,病床上躺着一個人,渾身都被繃帶和藥膏裹着,右臂位置則空空如也——除了懷遠還能是誰。

這不是練朱弦頭一次看見重傷者,但是神志清醒卻不哭不叫的,懷遠的確是頭一個。他的臉色灰敗憔悴、嘴唇乾裂,只圓瞪着一雙無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那眼神,黑暗混沌,如同泥沼一般,令練朱弦心中微微一滯。

突然間只聽“吱呀”地一聲,病室的門被人推開了。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曾善。她端着一碗湯藥,快步走到病床前。

“阿遠,喝葯了,今天覺得怎麼樣?”

剛才還面無表情的懷遠,卻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一看見曾善就開始掉眼淚:“師姐,我……我好疼……”

曾善皺了皺眉頭,似乎難過、又似乎是在懊惱:“胳膊都沒了當然疼!你應該慶幸守衛來得及時,這才保全你一條小命!”

懷遠可憐兮兮地抽噎:“可我沒了胳膊,就是廢人了,以後怎麼辦……”

曾善最不喜歡他這種喪氣態度:“山上負傷致殘的師兄師姐們你難道沒見過嗎?人家不都活的好好的?再說了,師姐不也一直幫着你?拿出點男子漢的氣概來,別讓人家再看你的笑話了!”

“師姐……”懷遠順勢黏上來,抱住曾善的胳膊不鬆手。

曾善嘆了一口氣,也讓他枕着自己的膝蓋,輕撫着他的腦袋:“我說你究竟是怎麼搞的?平日裏凈跟我強詞奪理,可為何昨日師父責問你時,你卻連一句話也不解釋?”

懷遠仍在抽噎:“錯了就是錯了,懷遠無話可說。”

“狡辯!”曾善伸手掐着他的嘴角,“你連師姐我都敢瞞着了?!”

“好疼啊……”懷遠又開始小聲嚷嚷,同時極不自然地扭動了一下身體,倒是將藏在枕頭底下的什麼東西給扭了出來。

曾善眼疾手快,立刻就將那玩意兒撿了起來。卻是一個未完成的木簪子,已經斷了一處,淡黃色的原木上染滿了暗紅色的血跡。

她愣了愣,頓時明白過來:“煉丹的時候你是不是又在刻這個東西?!”

“……”懷遠低着頭,不敢去看她。

見他又唯唯諾諾,曾善氣不打一處來:“整天就看見你擺弄這些沒用的,也不好好學習術法武學,難道還真的想下山當木匠不成?!”

見她生氣,懷遠眼底閃過一絲惶恐,低着頭咬了咬牙,小聲囁嚅:“師姐……上次你替我出頭的時候弄斷了束髮的簪子。我聽說那是你託人從山下買來的,喜歡得緊。就想着無論如何也要賠你一個更好的,可我又沒什麼錢……”

曾善的表情一僵:“你這個大蠢材,浪費時間做這些幹什麼?!”

懷遠苦笑道:“我也沒什麼長處,就連師父都說我是個沒仙緣的人。師姐對我那麼好,我卻無以為報,也就只有這些木頭還能聽聽我的話。”

曾善眼圈微紅,可聲音還是硬扛着:“誰要你報答了?!我對你好,是因為你是我親手撿回來的。你是我的師弟,誰要你去想辦法報答我了啊!傻瓜!”

說著,她將涼好的湯藥端過來,勒令懷遠一口氣全部喝下去。然後急匆匆地紅着眼睛逃出了房間。

待她的腳步聲消失之後,懷遠又變成了那種面無表情的樣子,安靜地,好像一株寄生植物。

“你會說么?”鳳章君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說什麼?”練朱弦扭頭看他。

可鳳章君卻看着面前的空地:“如果你因為心愛之人而遭遇了不幸,你會不會把實情告訴對方。”

“我恐怕不會。”練朱弦搖頭:“我不想讓對方也和我一樣痛苦。不過這樣一來,對方也可能會因為得不到我的信任而失落……所以這種事,光說是說不清楚的。”

鳳章君“嗯”了一聲,繼續發問:“那你覺得懷遠與曾善是互相喜歡?”

“不是。”練朱弦再度搖頭,“懷遠對曾善的確有着很深的執念,但是曾善……更像一種責任感。她被懷遠纏住了。”

說話間,場景又開始了轉變。樸素的病室變成了議事堂,堂內空間不大,更適合小範圍的秘密討論。

堂內端坐着四位雲蒼派的師長,全都神色嚴峻。而堂下,跪着的人卻是曾善。

練朱弦四下里掃視了一圈,沒有發現懷遠的蹤影。

人既然不在場,那就應該不是懷遠的記憶。可別人的過往又為何會在懷遠的香窺之中呈現出來?

“是我做的。”鳳章君主動承認:“我在你調製的香里投入了曾善的骨灰。”

這也真是膽大妄為,萬一出事怎麼辦?!

練朱弦還沒來得及訓斥鳳章君,就聽見堂上的師長開口發話:“曾善,你可知道,玩忽職守、毀壞鼎爐是多大的罪過?”

堂下的女弟子跪得筆直:“弟子知道!可懷遠此人老實懦弱、不諳世事,他在山下又舉目無親,如今又斷去一臂,倘若將他逐出山門,讓他如何生存下去?”

師長們仍然是面無表情:“人情是人情,規矩是規矩。他犯下如此大錯,不予以懲處,如何服眾?”

曾善據理力爭:“可是雲蒼的規矩也寫着,允人將功折過。懷遠現在做不了,可弟子願代他去做!”

一位師長斥道:“將功折罪?那樣嚴重的事,豈是罰酒三杯、掃掃後山就能夠抵消得了的?!”

曾善回應得不假思索:“弟子願意聽從一切差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堂上陷入靜默。幾位尊長互相交換了幾下眼神,然後由右座第二人開了口。

“曾善,無論天資或是後天努力,你都是我座下最為得意的弟子。若是潛心修行,最多再過十年就能有所小成,又何必要為了一個沒出息的蠢物毀了一生前程?”

曾善聞言,抬起頭來與他對視:“師父,當年您親手將懷遠從屍堆里救出,交到我的手上。那時您說,既然是我聽見了他的哭聲,那他的這第二條命便是因我而生……這些年來,我將懷遠當做手足兄弟一般關心照料。如今手足有難,我又豈能夠袖手旁觀?”

說到這裏,她眼眶通紅,可眼神卻異常明亮堅決。

師父輕嘆一聲:“無論什麼條件……你,當真不悔?”

“弟子不悔!”

幾名上座師尊再度交換了一下眼神,有人已經開始微微點頭。最後,坐在居中主位上的那個瘦高道人終於開口發話了,卻是對着曾善的師父。

“既然如此,便將原本差遣懷遠的活兒交給她去做吧。這孩子向來聰明機靈,想來倒是個更不錯的人選。”

師父顯然面露難色,但這已是眾人的決議,他一人撼動不了。

他問曾善:“你可聽說過五仙教?”

曾善答道:“南詔異教,與中原素無往來,尚算和平相處。”

師父點了點頭:“若我讓你離開雲蒼,前往南詔,拜入五仙,你可願意?”

曾善吃了一驚:“拜入五仙教?為何?”

座上另外一人打斷了她的提問:“如此安排自然有道理,你只需聽命去做,不必追問緣由。”

師父又道:“我們與五仙教向來無擾,此番埋伏,也並非是要讓你竊取什麼機密或者行刺要人。你只需要融入教中,過普通人的生活,定期彙報教中動靜便是。”

曾善勉強接受了這番說明,又輕聲問:“……那,可有期限?”

“十年為期,你可願意。”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曾善身上。不知不覺間,她原先挺拔的跪姿也變得頹喪了,彷彿那些目光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但在靜默的最終,她卻還是重新頑強地抬起頭:“十年就十年!還請諸位師父做個見證!”

堂上諸位師尊緩緩點頭,唯獨師父面色惋惜。

“以十年為期,派去偏遠之地。美其名曰潛伏,本質就是流放。”鳳章君如此評價道,“如今的雲蒼早就沒有了替人贖罪這種做法,若是叫我遇上了,也定會讓他們一人做事一人當。”

轉眼之間,堂上眾人先後離去。唯獨剩下師父與曾善二人,依舊是一坐一跪。

“起來罷。”師父嘆道,“犯錯之人又不是你,你跳出來攬什麼爛攤子。”

曾善卻不聽話,相反膝行兩步到了師父跟前。

“師父,我走之後,勞煩您多多看顧着一點懷遠。”

師父不去看她,沉默半晌,終是一聲長嘆。

“……說實話,為師很後悔當初將他帶回山上。若是原本將他寄養在一處偏遠農家,讓他遠離戰火,普通長大,再普通老去,或許未必是一件壞事。帶他上山修行,反倒修成了一個禍害。”

曾善不知應該說些什麼,唯有沉默,溫順地依偎在師父身旁。

師父輕撫她的頭頂。

“也是為師常年在外,疏忽了對你們姐弟的關照……你太過懂事,也太習慣為別人考慮。也罷,這次離開雲蒼,也算是遠離了懷遠這個禍害。此後身處異鄉,凡事要多為自己考慮,無需挂念師門與為師……還有,切莫再逞能,聽到沒有?”

“是,師父。徒兒謹記。”曾善哽咽起來。

場景至此,再度模糊。看着師徒二人身影逐漸模糊,練朱弦內心五味雜陳,不知應當如何評論。

唯獨只有鳳章君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這位師尊我也有些印象。在我回雲蒼的第三年冬天,他外出獵捕屠村屍怪,不幸遭遇埋伏,屍骨無存。”

“鳳章君此次邀請我教出席雲蒼法會,若能最終化解南詔與中原修真界的怨懟,亦不失為天下幸事。”

鳳章君搖頭道:“我才應當感謝教主昔日救命之恩,若不是月下那一聲哨響,我與阿蜒恐怕早已不知埋骨何方。也正因為那次機緣,才讓我比雲蒼的任何人都堅信,五仙教德行無虧,與中原正道一般無二。”

“德行無虧,一般無二……”玄桐因為這樣的褒揚而勾起了嘴角,卻不是微笑而是嘆息,“難得鳳章君對我教青眼有加,只是雲蒼峰上,持有偏見之人恐怕也不在少數。否則阿蜒也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被迫袒衣檢視。”

聽他提起這些,鳳章君面色微凜,卻不做否認:“曾善之事我一定會追查到底。無論幕後主使是何人,又有何居心,我都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玄桐含笑點頭:“也請你用心保護好阿蜒。他不僅僅是五仙教的護法,更是曾與你患難與共的兄弟,莫要讓他失意。”

鳳章君應了,隨即起身告辭。原路走出聽瀑居,就看見情花藤下林子晴與練朱弦正在等候。

他還沒走過去,阿晴已經湊了上來:“仙君哥哥,掌門師兄與你說了些什麼?”

練朱弦卻一把將阿晴逮住:“別胡鬧了,你不是還有事嗎,快滾!”

阿晴依言滾遠了,於是又剩下來時的二個人,一同離開聽瀑居,沿原路往谷口走去。

約莫走了半炷香的工夫,練朱弦忽然停下腳步,指着右手邊的一條岔路:“出門在外,如今這一身不太方便,我的居所就在附近。不知仙君可否稍待片刻,容我做些調整?”

其實鳳章君早就覺得他渾身銀飾琳琅,美則美矣,卻也太過招搖。於是兩個人便上了岔路,往林翳深濃的秘境裏去了。

練朱弦的居處名為“畫境”,是一片遠離塵囂的靜謐之地。谷中氣候濕熱,此處卻頗為涼爽。大抵是因為頭頂的樹冠遮天蔽日,而遠處的高山融雪又汩汩而來,帶走了燥熱與瘴毒。

前方山谷狹窄處並立着兩株老樹。枝端纏繞着幾株蔓烏頭,藍紫色花藤如瀑布般垂掛下來。

撩開“瀑布”便是一片小樹林,林下的灌叢里掩映着無數珍貴藥草。或許是因為食源充足,林間鳥鳴啁啾,居然還有綠孔雀悠閑踱步。

景色優美,但修築在樹林邊緣的竹屋就不那麼起眼了。屋內寬敞,陳設卻不多。除去一些竹制的日用品之外,房樑上還倒懸着風乾中的草藥,散發出淡淡清香。

練朱弦將鳳章君請到外間暫坐,又從地窖里取出一個小壇,壇里是千年雪水。

他為鳳章君倒了水,轉頭就進了內間,開始脫下盛裝。

剛脫到一半,他聽見鳳章君問話:“當年那些孩子,如今全在谷里?”

“不是全部。”練朱弦據實以告:“大家在谷里休養了數日,之後那些還記着家的都被送了回去。不記得或是不想回的,也有一些被送往大焱和南詔的孤獨堂。餘下只有我、子晴與少數幾人決心留在谷中學藝,可也是過了好多年才陸續通過入教考試。”

鳳章君若有所思:“這些人如今也該是教中股肱了罷?”

練朱弦卻輕聲嘆息:“有人根基淺薄,壽盡而逝;也有人學藝不精,走火入魔身亡;但更多的還是死在魑魅魍魎之手……總之,如今餘下的只有我跟阿晴而已。”

這倒令鳳章君有些意外,可他又聯想到自己身上——從柳泉城到浮戲山,再回歸雲蒼峰,其間的生離死別又何嘗會比這小小五仙教中的悲歡離合來得輕鬆。

也唯有這種時候,他才能真切地感覺到,自己已在世上活過了百年。

世人都說最大的痛苦是無常;可唯有活得久了才看透,其實無常才是人生常態。若想證道成仙,不參透這一點絕對不行。

所以鳳章君從未想過成仙。

他正思忖着,只見面前竹簾一動,練朱弦已經重新收拾停當,走了出來。

摒棄了繁冗不便的服飾,練朱弦換上一身茛紗黑袍。腰腹、手腕和腳踝全都用織錦束緊了,又將頭髮紮成馬尾,顯得利落輕快。

鳳章君倒沒說什麼。得知練朱弦已經準備就緒,他放下茶盞就往外走。

————

與中原諸多門派一樣,五仙教內部也無法御劍而行。因此直到走出山谷,鳳章君才重新召喚出了紙鶴。

短短半天之內二度飛上高空,練朱弦顯然已經有了些心得,再不至於緊張到麻痹。

由於有了目標,鳳章君御劍更疾,僅用半個時辰就從鬱熱的南詔飛回到了清涼的雲蒼山巔。

一落了地,他就召來幾名守衛。吩咐他們立刻帶人去仰天堂、橘井堂等處尋找懷遠的蹤跡。而他則領着練朱弦徑直朝舊經樓而去。

舊經樓是雲蒼峰背陰處的偏僻院落。大約兩百年前,山峰被雷電劈中,落石導致流瀑改道,沖毀了臨近的幾處宮觀建築。當時的掌門認為是天意,並未進行修繕,而是下令讓宮觀搬遷、異地重建,舊經樓就是其中之一。

在鳳章君的帶領下,練朱弦很快就見到了它的真容。

那是一棟幾乎與瀑布比鄰的危樓,周身包裹着一層朦朦朧朧的水汽。雲蒼峰上其他的建築都是丹楹刻桷,唯獨它渾身的修飾都已朽爛沖凈,反倒叢生着一層厚厚的鳳尾竹,倒像一隻千年的綠毛老龜,荒誕詭異。

二人頂着隆隆的瀑布水聲走進前院,地面一片濕滑,到處都是東一簇西一簇的青苔。

“……看這裏!”練朱弦指向一側的圍牆——那裏的青苔留有幾道近乎於平行的刮擦痕迹。刮擦處裸露着磚牆,說明痕迹尚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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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仙君種情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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