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受害者有罪(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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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猶然記得那時的父母找遍關係就為了把他和弟弟塞上返鄉的列車,同行的人里大多是被安排不得不踏上下鄉之路,而他們卻是爭破了腦只為了找到逃離大漩渦的機會。
送別路上的站台哭聲一片,他和弟弟卻是獨自離開,因為在那時,家人大多已經被下放到天南海北的什麼農場、畜牧場開始進行一場更為艱難浩蕩的“改造。”
一路上同行的人嫌苦嫌累的嬌氣抱怨簡江一句也聽不進去,因為他知道這是他不多的能把握住的一個“生得有尊嚴”的機會,就像爺爺認真囑咐地那樣。
“阿江,爺爺知道你們吃不得苦,但是現在想要挺直脊樑過日子比你想像的要難太多了。爺爺把最後能安排的那些人都用上,也只能把你和阿淮送走,送得遠遠的。”他目光深邃,“到那會遇到更可怕的人,還是過上比爺爺、爸爸更好的日子,現在爺爺也不知道,一切都靠你們自己。”
“要記得,活着。”
當然那時簡江還尚未意識到這一切究竟是從何而生,只是懵懵懂懂地應下了爺爺的話。
活着,不是一直活着嗎?
可那之後,曾同在大院裏的李叔叔搖身一變成了什麼“革委會”的頭頭,變着法的整治着這接連的幾座大院裏曾經一同過日子的幾戶人家,趾高氣揚、氣勢囂張的模樣,同從前判若兩人。
一開始憑藉曾經的身份還尚未捲入的一家,也突然成為了萬夫所指。
……
簡江看着那老農的背影,不知道幾歲,衣着很是簡單,看起來背已經有些駝,膚色顯得有些黃,不過看起來臉色尚好,臉頰有着少許的肉,身量不高,那時局促伸出來握手的手滿是繭子,一看就是很能勞作的老把式,他介紹自己叫做林建軍,便什麼也沒說就是埋頭往前走。
他在心裏微微描述着這個人,肯干,樸實,貧困,不善言辭……又很是慶幸地鬆了口氣,如果連隨便抓來接他們這些知青的老農都看起來伙食尚可的話,那麼也許大同村的日子並不難過吧。
走在前頭的林建軍很是努力的埋頭往前走着,絲毫沒有什麼和後面大城市來的少年少女們攀談的興緻。
這次到大同村的知青有六個,四個男孩,兩個女孩,都是從B城來的,叫做簡江、李春福、王曉文、簡淮、孟夢、龔玉枝……
他反覆在心裏念叨着這幾個名字,試圖把他們都牢牢記在心裏,畢竟這是他第一次代表村子裏出來接人,大嫂說了可不能丟了自家的臉!
大嫂說了,也不許東張西望看人家小姑娘,會傷了秋雲的心,老老實實趕快帶回來給隊長,這樣隊長下次才會又用自己!出來接一趟人不用上工還算工分呢!不就是來回走一趟,比放假還舒服呢!
……
一句句大嫂說緊緊刻印在腦子裏,要是問林建軍是啥時候開始他不天天把媽掛在嘴上,只掛着大嫂的名頭,他只會拿起手撓撓後腦勺,傻乎乎地一笑。
大哥沒了后,被認定為林家裏頭一號的笨人,林建軍向來不愛尋思事情,小時候聽媽的,現在聽嫂子的……他這輩子就還沒學會自己做主這個技能!
這一切也是超乎了單靜秋的預料,原來在她的想法裏,這老二一家和自家一樣,除了孝順哪有半點毛病?
老大要給父母養老,她磋磨孫金花和林耀西的日子可還長着,她是半點不擔心。
至於老二,本來單靜秋尋思着應該不久之後就會在原女主林情的鼓勵下走向分家道路,至於分家之後相信擁有女主光環的林情也能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噹噹。
但她這隻蝴蝶的力量稍微有點大,把孫金花管得服服帖帖,掌握了林家大事小事之後,她才恍然大悟——這回徹底沒了刺激源的林情怎麼會在激憤之下作出分家的決定呢?
畢竟原女主也同單靜秋一樣是從普通的白領穿越而到,在陌生甚至可以說是恐怖的年代,沒有足夠的刺激怎麼會有勇氣做出改變呢?
於是啊,單靜秋便下定決心,那就把原本的“復仇”劇本一把劃掉,改成“齊心協力奔小康”吧!
在原身記憶里,即使被孫金花壓迫得日子幾近過不下去的時光里,老二和他媳婦依舊偷偷地往她那送點吃的,這份善心原主直到臨老,都沒能忘卻。
更何況,摸着下巴尋思着的她偷偷一笑,她相信最沒出息的老二一家蒸蒸日上,還天天在孫金花面前晃蕩,肯定會讓她“心花怒放”的。
前些日子,單靜秋便也打算向那些她看過的故事裏的女主標配那樣,上山打點什麼動物,如若不成就展示一下力量將自己力大無窮這事徹底的過了個明路。
可那時的她才不知道,自己之後會如何成為這村莊的傳說人物。
那一天,是從村子裏出了名的野孩子狗蛋的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喊開始的——
“有鬼啊!!!”
狗蛋本在棗子山腳的河溝里脫了褲子耍着,便聽到來自身後溫柔的女聲:“狗蛋,幫我喊隊長來……”聲音未落,狗蛋便被一回頭的血人嚇了個魂飛魄散,光着屁股就從河溝里跳出狂奔到田裏,一路大喊着山下有鬼留下一臉無奈的單靜秋。
不一會,滿臉緊張,拿着各式農具、甚至是隨便從路邊搬了個石頭的人們便跟緊緊跟在大隊長的身後顫顫巍巍地來到了“鬧鬼之地”。
打算坐在地上鬆口氣的單靜秋抬頭露齒一笑,正欲邀功,所有人竟是萬眾一心地尖叫了起來,讓她滿臉無語。
作為大隊長的林耀北用盡了自身所有的勇氣和身為隊長的責任感使命感,其實是落荒而逃會丟臉的面子作祟,讓他頑強地選擇了定睛一看。
也就是這一定睛,他才發現,眼前這個一身紅的白的,坐在野豬旁的正是他二哥的大兒媳單靜秋!
先反應過來不是鬧鬼,然後便是一陣狂喜!
畢竟一年只能殺一到兩回豬的日子裏,能有點油水補充那可叫一個不容易!
這下可有肉吃了!
於是反應過來招呼着還在旁瑟瑟發抖的眾人趕快幫忙這殺豬功臣搬豬,兩頭豬可費了好幾個成年男人才扛起,而單靜秋一手提起豬崽的樣子更是讓剛湧起開心的眾人抖了一抖。
更別提靠近了發現那輩徹底打碎的腦殼血肉淋漓的模樣!
山裏的野豬最喜愛的是在泥中打滾,野豬的皮毛比那些家養的豬要厚上很多,哪怕是用刀沒有技巧和足夠的力量都不能輕易處理,那麼能穿過這層皮把堅硬的野豬頭骨打破的單靜秋有多麼驚人的力量這件事不用多說,村裡人都知曉清楚了!
雖然事實的真相是,剛擁有初級武力技能的單靜秋只是單純的擁有了大力,尚不能好好控制力量,沒想到野豬衝刺之快的她一驚慌便是一拳砸去,生生把這野豬半個腦殼砸破。
也就是這日起,單靜秋便莫名其妙成為了大同村裡聞風喪膽的“村霸”級人物,別人村裡是那些個偷雞摸狗無惡不作的二流子成了老大,他們大同村則是一時在她的鎮壓之下,所有原本蠢蠢欲動的壞人又蟄伏了回去。
畢竟做壞事很舒爽,命可更是重要。
在村中中,如果你看到哪家哪戶在那裏認真聊天時突然發著抖拿拳頭往腦殼輕輕一砸,然後不寒而慄的樣子。
不用疑問,他們說的便都是村口殺豬小霸王單靜秋。
不知從何處生來的敬畏,讓他們悄悄的為大魔王尋了個神秘的代號。
叫做“石拳頭。”
曾經嚇哭小孩的狼叼孩傳說在一夜之間變了個模樣——
“你再不聽話,我就把你送到石拳頭家裏去,她就把你這麼一提,拳頭往你腦袋上一碰,你的腦袋一半可就沒有了!”說話着還不忘做出那個通俗手勢,拿起拳頭就往熊孩子頭上一比。
於是再皮的孩子也便憋住哭聲,眼淚往心裏死命咽進去。
他們才不想,才不想沒有腦袋呢!
看着認認真真盯着自己生怕自個留下一滴的林雄,陳具祖再一次在心底告訴自己,絕對不能讓小徒弟知道自己當初決定收他入門其實是因為他媽媽的武力威脅加食物誘惑,讓他這虛弱的老人家無從拒絕!畢竟現在撿到了寶,發現徒弟天賦橫溢的他可捨不得自家的寶貝徒弟了!
王念江剛忙完農活下工回來,還沒進屋就能聞到若有若無的香味,勾起笑容,不用說啊他就知道是林雄來了,於是便走着便吆喝着打起了招呼:“阿雄今天這麼早就來看你老師呀?又帶了什麼美味呢?”
不等林雄招呼,便也習以為常的坐下給自己打了碗湯,熱湯下肚,就是一個爽字!
他算是羨慕陳具祖得厲害了,當初一同下放,身子骨都半斤八兩,尤其是老陳他這種文質彬彬的人,早就在批-斗中熬壞了身子骨,那時候想着的就是有一天熬一天,要是這村子受那些思想影響還不厲害,還能省兩次□□,對於他們來說就是那時最大的願望了。
但頭一回,他們發覺事實的真相還真比他們想的美,這一切要從哪裏說起,那應該還是從那次吳浩、馮斌偷偷出去,差點被野豬給撅了的事情說起,也是從那次他們才認識了他們的福星,單妹子。
單妹子那日救了他們,那頭野豬肉可真不少,但他們半點沒敢肖想,畢竟以前的苦日子告訴他們明明白白的道理,別想了,好的東西和他們這些“下三濫”的反動分子半點關係都沒有,可沒想,這村子裏的人半點不小氣,雖然他們沒有工分,但也給他們分了些豬下水,他們半點不會處理,那叫一個又腥又膻,可那卻真是他們吃過的久違的美味,酒保飯足,就連陳具祖都有了力氣,總算江河日下的身體稍微有了起色。
在這之後,他們發現大同村和他們之前知道的任何一個村子都大有不同。
這裏的每個孩子都去上學,雖然也學領袖語錄,但半點沒學城裏的那些鬧老師的作風,個個乖巧得很,很是尊重老師,他們眼瞅着那些孩子每天還會幫忙收拾學校。
(學生們:呵呵,你真當石拳頭只是在旁邊干農活的嗎?)
村子裏幾乎人人都上掃盲班,雖然在來這之前以為只是普通的農村,應該天天幹活,但卻每個人主動積極的去上課學習,聽說每天回去了自家孩子還主動幫忙家長複習,除了那些五十往上的老人家可能還有幾個大字不識,最起碼的算個數,念個語錄,寫個名字都不成問題了,比起那些鄉鎮裏的識字班,像這種也沒個文憑,只為了對知識純粹的熱愛去學習的簡直難見。
(村民們:請把我馬賽克一下,我們心裏有多苦誰知道,我一點也不想學習,一點也不想認字!我只想白天上工晚上回家和婆娘過日子,要不是識字班有某人在,我去都不去!)
更有甚者,就連村莊裏的那些個知青,都個個同他們聽說過的不同,他們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早聽說過外面的那些個知青,很多受不了苦,有的斗他們這種下放派,有的斗村子裏的人,有的還斗一起來的知青同伴……為了在村子裏好過點或者為一個回村的機會,他們鬧出的那些事可一點也不小,但在這村子裏,卻似乎什麼也沒發生。
(知青們:我們心裏的苦又有誰能知道呢?)
……
現在的大同村在十里八鄉可是出了名的工分值錢,只要肯幹活衣食無憂!林耀西每次到縣城裏開會都能抬頭挺胸絲毫不用畏懼,至於什麼村子裏人私下流傳的村子建設靠石拳頭這種傳說,他一點兒也不在乎!畢竟實惠他可一點不少拿。
當初那些個把石拳頭當做潑婦的想法現在全沒了!只覺得她是大同村的真·福星!
對於和大同村有些距離的村莊,他們最大的目標成了找個大同村的媳婦/女婿,畢竟在家家戶戶不算富足的年代,人人有點小存款的大同村早就成了眾人嚮往的目標。
更別說大同村的人,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女人賢惠,男人疼老婆了!這樣的好人家,還有什麼可要求的呢?
當然這一切的發生還有屬於它們的故事……
“哥,晚上你回家吃飯嗎?還是同陳老師一起吃飯呢?”半掩着的牛棚門被推開,是一對女孩,已經亭亭玉立,身材纖細,兩個人都眼神靈動,出落得好似剛盛開的芙蓉花。
身量稍高些的女孩是單靜秋的女兒林玉,眉目同母親一般有些颯爽,丹鳳眼卻一點沒有什麼勾人氣,只覺得利落乾脆的樣子,正往裏面打量着。
身量稍矮的女孩則是林情,還有點兒嬰兒肥,眼睛圓圓,看起來很是可愛,睫毛彎彎的樣子,一笑讓人甜到了心裏,跟在林玉後面落落大方,打了個招呼。
陳具祖一看到他們就想起自家沒緣分的小孫女,笑得眼睛都露出了褶子,招呼着她們知道她們得趕回去吃飯,便也捨不得的準備放她們離開。
可林雄半天不想起來,到讓陳具祖露出了狐疑的神色,畢竟這林雄平日裏最喜歡回家看看書,幫幫媽媽干點活,可不是個躲懶的孩子,今天倒是奇了怪了。
王念江聲音疑惑,忍不住問:“阿雄你今天怎麼了?不回家吃嗎?”
看林雄有點尷尬不自在,林情林玉對視一眼,嗤嗤地笑開了。
林情聲音帶着笑:“阿雄哥那你晚點再回去吧!”打算給自家堂哥留點面子的她打算扯着姐姐走了,可陳具祖作為前教授,對教育學還是有些了解,擔心這老實孩子是不是學壞了,還是叛逆期,很是擔心。
看着陳具祖蹙起的眉頭,林玉笑得有點促狹:“老師,你就別為難哥哥啦,他啊,有難言之隱!”
“難言之隱?”王念江、陳具祖二人的聲音倒是重合在了一起,很是不解的樣子。
林雄自暴自棄地解釋,畢竟他也不願意讓老師擔心:“好啦,老師我想晚點回家……是因為……”
咬着牙,他還是不好意思地說出了口:“因為我媽在家開婦女聯合會教學互助班啦!我感覺好尷尬不習慣的!”
“哈?”總說自己寵辱不變的陳具祖頭一回變了臉色,震驚的神色堪比當初頭一回聽說石拳頭故事時的臉。
什麼婦女聯合會教學互助班?
難道是他見識太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陳具祖,男,最高學府前知名教授,著書無數,在大同村下放過程中,第一次意識到了自己知識的淺薄。
當然,最開始起意只是因為單靜秋不擅長縫紉,自家倆孩子褲腿都短了半截,這年頭想買成品衣服難得很而想出來的法子,卻沒想獲得了男女老少的支持,即使到現在大家稍有餘錢的狀況,也願意到村裏的縫紉房去找個熟練工幫忙縫補縫補。
所以現在大同村裡除了那幾個縫紉工,基本上其他女人大多不怎麼做縫補活計了,除了個別閑不下來或者手藝較好的女人還習慣自己操持,畢竟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林建成家的捅了捅身旁的女人,好奇地問:“你說今天靜秋嫂子要給我們講啥?”
旁邊李翠花家的二兒媳無奈地翻了下白眼:“建成家的,前幾天靜秋嫂子不是說了嗎?今天是分享會,要分享自己的經歷感受什麼的……”
缺了課般的恐慌感擊中了建成家的,神色有些狐疑:“真的?你不是騙我吧?”側頭一思考,又覺得好像聽說過這個消息便也繼續排排坐吃果果般的等待了起來。
……
大同村婦女聯合會的成立事實上才落地沒多久,因為此前的運動中,婦聯活動早就不知不覺的停擺,就連縣城裏的婦聯都已經形同虛設,早就沒人了,而大同村的教學互助班,就是在那時靜悄悄地落了地。
是的,當然這事還是現在在大同村婦女心中堪稱楷模的單靜秋整出來的。
事情的起因是在幾年前的那個深秋,前往山裡打獵的單靜秋在河溝旁“撿到了”打算自盡的呂翠花,呂翠花是村裡李同興家的,她一連給李同興生了四個女兒,原本恩愛的夫妻倆也就隨着這四個女兒的落地感情破裂,甚至原本還算老實李同興那時一醉酒回家便是拿起那些個棍棒對自家媳婦就是一個下手,甚至連幾個女兒也被打的不成人樣!而呂翠花又懷了第五胎后,李同興找了個算命的一算,說這肚子裏還是個女兒,憤怒的李同興拿起棒子就是要好好教訓呂翠花,倉皇跑走的翠花最後在河溝邊就是打着尋死的主意,對她來說,這人生苦得簡直沒有盡頭,非得死了才甘願。
救下呂翠花的單靜秋明白,這村子裏發生的大大小小的悲劇一點也不少,面上的平和倒是不差,但是家暴的、拋兒棄女的……種種事件,數不勝數,她從不為了任務而任務,自上個世界開始,她所做的每一件事也為了活一個自己,畢竟曾經碌碌無為的平凡人生能有一次又一次的重來機會真的太過不易。
於是就這樣,大同村最初的“婦聯”就這麼落了地,一開始,那只是為了讓村子裏的那些日子苦得沒個頭的女人有個訴說的口,卻漸漸地越辦越興盛了起來。
單靜秋剛走進屋子,便是一陣鼓掌,看着下面滿噹噹地人她還是控制不住心中想扶額的心,畢竟看見這堆嗑着瓜子上課的女人,她還是一點也不習慣。
但人的潛力是無限的,她也沒想過自己憑藉一個未婚未育的原始身份就這麼開始對全村女人開始了教學。
她習慣性的拍了拍掌,一聽拍掌聲剛剛還稀里嘩啦的細小聲音便也全然不見,平日裏碎嘴最嘮叨的婆娘都閉上了嘴,用最真摯地眼神看向了單靜秋:“今天咱們呢,不講課、不講道理,咱們來分享一下別人的故事,大家都可以聽聽這個故事,聽完后,咱們都來說說感想。”
她用眼神示意同樣在下面的呂翠花,便也坐在下面用支持的眼光看着她。
呂翠花心跳得飛快,她只上過掃盲班,只會寫她家幾口人的名字,她還沒想過自己居然有給人家上課的機會,囁嚅着嘴唇看着下面烏泱泱地人頭心跳如雷,暈眩得厲害,半天說不出話,卻又在和坐在下面支持地看着自己的單靜秋對上眼的那瞬間放下了心,寫滿了安定。
“大家好,我是呂翠花。”第一個字吐出,剩下的話便也如流水般潺潺而出了,呂翠花定神便開始說了起來:“你們應該也都認識我,我家那口子是李同興,今天我要和大家分享的是關於我的故事……”
本以為會羞恥得難以啟齒的話,卻一字一句流淌而出,畢竟那時發生的每一件事都刻在心裏,沒齒難忘。
“我呢,有另外個名字,叫做四妮她娘,為什麼呢?因為我生了四個女兒,大妮子、二妮子、三妮子、四妮子,我也從大妮她娘變成了四妮她娘,而我家當家的,也從一開始說大妮是寶貝女兒,到後來變成了賠錢貨……”
呂翠花哽咽着:“我每天看着別人的兒子,我都很羨慕,是我真的非要個兒子嗎?我四個妮兒都很乖,天天幫家裏做事,從來不胡鬧,我從來不覺得我的女兒不好,可他們都說,我一定要一個兒子,沒有兒子我就是絕了老李家的根,所以我就拚命的生拚命地生,每次生下來一看是女兒,月子也不敢做趕緊起來幹活,就擔心他們一生氣把妮兒送人了……”
剛開始說,下面忍不住就竊竊私語着,雖然上了許多期婦女互助會,但許多人的思想還是很頑強,例如李翠花家的大兒媳,她最引以為傲的就是生了三個兒子,她挺着胸對旁邊的人就是小聲地說:“生四個女兒被罵、被看不起不是正常得很嘛!還是得要個兒子!”
當然,諸如此類的話並不少,可隨着話語便一點點的所有人都變得沉默,大多人的心並非那麼堅固頑強,即使再頑固的觀念看到悲劇時也會動搖,只是動搖的情緒很快便會結束……
“那天我回家我家那口子又打我了,他喝了酒抓着棍子就要捶我,我家大妮兒幫我擋着他,就讓我跑,我那時嚇跑了就往外跑,回頭看只看到我家大妮、二妮、三妮幫我抓着她爹,四妮在旁邊哇哇哭,那時我很怕,就是拚命往前跑……”
她聲聲泣血:“後來我到了河畔邊,真的不明白這日子還有什麼意思,我過不下去了,看着那河水幾乎就想跳下去……”
單靜秋站了起來接過話茬,便也繼續往下說:“後來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我帶着翠花回去他們家,那時候幾個妮兒已經被他爹打了好幾下,但是不管多疼都在到處找媽,而孩子她爹早就在床上撒完酒瘋睡得沉了……”
……
這事在那時鬧騰得厲害,因為呂翠花是大同村第一個離婚的,那時李家和呂家差點打起來,呂家在村子畢竟是小姓,但背後好歹站着石拳頭和村長,倒是一時之間鬧個勢均力敵,但後來哪怕是李同興悔悟兩人也是離婚收了場。
呂翠花擦着眼淚緩了過來:“也許有的人會說,我怎麼那麼不懂事,生個兒子就好了,可這日子真的沒法過了,那時其實靜秋嫂子拉我回去我也是不想過了的,那晚上靜秋嫂子把我們帶回家睡覺,我爹找上門,我以為他會打我罵我,他只是哭着對我說。”
“他說,你這孩子怎麼就不和爹說呢?”呂翠花的眼淚已經擦不幹凈了:“他怎麼能欺負我女兒呢?我女兒不是生下來讓他糟蹋的!那時就想去和孩子她爹講道理……”
“我也是那時才明白,我不能糟蹋我自己,糟蹋我的女兒,是,大家都說兒子好,可我也知道我的妮兒們都是寶,我被她爹打的時候,是妮兒們不顧自己被打都要護着我跑,甚至我走了還被她那個心狠手辣的爹打了,我不能就這麼回去道歉,就算生兒子了他不打了呢?我是個人,妮兒們也是人,我不是生孩子的牲畜,他得把我當人看!他得把我當人看……”
呂翠花定定神,淚水也停了:“所以再多人勸我、罵我,我都知道這日子我過不了了,我出來過可能窮、可能累,可我能做個人!”
話音一落,下面便稀稀拉拉地響起了掌聲,沒一會便連成了一片,每個人都發自內心的紅着眼鼓着掌,哪怕是再不認同的人,聽着那句做個人,也不知怎地好像心底的弦被觸動,激動了起來。
呂翠花的臉激動得也紅了,這應該是自離婚之後第一次那麼多人為她鼓掌,也許,她確實沒做錯,她一步一步走下台,台下的呂大妮,也就是剛改了姓沒多久的李大妮握住了母親的手,緊緊地抓着牽住她便是坐在台下,聽着掌聲依偎在了一起,感覺到了莫大的力量。
“喂,艷茹,你要不要來同學會,你們宿舍其他三個都來哦!”
“十年同學會少了你怎麼行呢!”
……
方艷茹站在酒店樓下,看着似乎光芒四射的燈牌心裏有些迷茫。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竟然答應了大學時班長的要求,參加了同學聚會。
整了整頭髮,正了正懸挂在深V領口正中的翡翠項鏈,把臉上的Gucci墨鏡推到蓬鬆的發上,踩着她的高跟就往上走。
可即使是做好萬全的準備,她依舊在到達班長告訴自己的包廂門口時駐足不前。
推開門,裏頭已經是一片熱鬧喧嘩,她打量了一圈,那個女人,還沒來。
大部分熟悉的臉孔都變了個模樣,有的趾高氣揚,有的唯唯諾諾……
當初總是悶着不說話的曉萍坐在角落,看起來老了許多,聽說她畢業考了個單位,在那過得不是很高興。
脾氣很炸的真素素看起來狀態還好,穿得有點浮誇,不過她知道,那些個都是老款式的奢侈品,早就過季,果然她還是像從前一樣,愛逞強。
……
方艷茹徑直走到了當初的舍友中間,端然坐下。
她能感受到瞬間集中到她身上的目光,有羨慕、有嫉妒、有憤懣……
她是很習慣的。
從以前到現在她都知道,世人多愛錢,沒錢的就嫉妒有錢的。
班長現在在個公司里做個銷售,前段時間上她家拜託過,現在她一到場便帶着一個又一個人來攀談。
看,就是這樣。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似乎重回十年前,清脆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是金秀珠。
三十多歲的人了,身材纖細,綁着馬尾,穿着簡單的白T、牛仔褲,配着運動鞋,都不是太貴的牌子,但看起來便覺得舒適整潔。
她,一點沒變。
方艷茹不知怎地心裏竟然有點惱怒。
陳文天不是賺了很多錢嗎?她這樣是幹嘛,是生怕老同學湊上去占他便宜還是怎麼樣!
一如既往地假清高!
金秀珠步履匆匆,從人群中穿過,坐到了她的身邊,這下宿舍四人組終於穿過十年的時光再會。
方艷茹僵着臉,聽着她在旁邊嘰嘰喳喳地說著話,談天說地,一如當初。
她難道沒看到真素素那一身過時的打扮嗎?難道沒看到黃曉萍那滿臉寒酸的模樣嗎?
和這種人聊天有意思?
一整頓飯,方艷茹這沒停過,金秀珠那也沒停過。
她用餘光掃去,聊着過去、聊着開心的事的秀珠眉眼帶笑,就連剛剛看起來還心事重重的真素素、黃曉萍看起來都如釋重負。
這天的聚餐沒有安排太多的內容,因為再過半年就是學校的百年校慶,更多的人約好了到時再聚。
於是飯後眾人合了個影便匆匆散去。
人影憧憧,到了酒店樓下等着車的方艷茹直視着前方,不願回頭,聽着身後的熱鬧只覺得自己分外可笑,難道他們之後還會聯繫?不同階層的人就是不同階層。
等着車,心底滿是不耐煩,不知道司機何時會來。
突然身後安靜了,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回頭一看,是金秀珠。
“好久不見,祝你好運。”她側着頭對自己笑容甜甜,眼神底是一片真摯。
方艷茹一時不知作何反應,只是獃獃地點了點頭,說了聲是。
然後她便看着金秀珠往前小步走了兩步停在了一輛黑色的奔馳車面前。
後座的男人推開車門下了車。
是陳文天。
同金秀珠一起揮了揮手,說了聲再會便摟着秀珠上了車越走越遠。
呵。
沒一會,方艷茹的車也到了,是一輛黑色的賓利。
周圍的同學們艷羨得很,即使是邁入三十歲后,本應該沉穩的眾人還是不由自主地發出了羨慕的聲音。
她誰也沒理會,靜靜地上了車,關上車門,只覺得今夜分外的冷。
她果然還是最討厭金秀珠了。
錢多好啊,她為什麼不嫉妒,為什麼不羨慕。
真,虛偽。
……
本以為是最艱難的挑戰到最後竟然不知不覺就這麼闖過。
匆匆數十載一晃而過,已經六十餘歲的單靜秋躺在床上看着身邊的兒孫滿堂,心裏得到了莫大的慰藉。
唇間笑容洋溢,眼神溫柔,似乎是想把這其下的每一個場景刻錄到腦海深處。
在初入世界時美如花的小姑娘現在也步入中年,可她們三在單靜秋心裏依舊如初。
玲珠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半天說不出話,身後看起來敦厚老實的男人伸出手將她環住,安撫地撫摸着她的發,這是玲珠的丈夫張德。
張德其貌不揚,但卻做着一手好菜,單靜秋退下的這幾個年頭,都是他幫忙主廚。
現在看他敦厚老實的模樣,哪裏想得到他當年也是個到處挑戰廚藝踢館的中二青年,結果遇到被養得嬌氣的玲珠,一見傾心,不顧他父母擔心姐弟戀的反對,追求了玲珠三年才將她追到手。
單靜秋記得那時候她很是擔心劇情的慣性……會讓玲珠遇到和原世界一樣的結局,彷徨反轉之下她甚至生生憂心病了,這也是由於原身底子不好。
要不是那回生病,她哪裏會發現……
那個她以為的“善良”、“好欺負”的玲珠早就被寵得變了個模樣,在病房外面輕輕揪着張德的耳朵就是說對方不對,那不容反駁動輒愛的關懷的模樣是平日裏未曾看過的。
後來暗自觀察的她終於發現了……明明是人高馬大的壯漢,居然被自家女兒欺負得底朝天,別說被家暴了不說話了,有時稍微惹玲珠生氣,便能迎來玲珠愛的小粉拳(當然這個小粉拳威力如何就要看看張德來借藥酒時露出的淤青有多大了。)
那之後稍微放下心的單靜秋憂慮又成了另外一個,自家女兒會不會太作天作地,最後把好良緣給作沒了。
不過還好,就像那句老話,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兩個人有情人終成眷屬,現在一起運營着自家的金秋小炒。
目光稍微遠去,昨天晚上陪夜陪了一晚沒休息的秀珠已經累得趴在桌上睡去,她的丈夫陳文天正在心疼地給她披上外套。
二女兒秀珠和陳文天的感情倒是水到渠成。
陳文天對秀珠的感情很是深刻,在少了“惡毒丈母娘”這一環節之後,兩個人的感情突飛猛進,見舍友沒多久,秀珠便羞答答的扯着男友上了門。
也是那天,單靜秋才發現,這有的男人單線條來是有多遲鈍,也就是秀珠這種傻白甜才和他那叫一個天造地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