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有源之子
根據白聖韜提到的一些線索,我後來打聽到了那位老鄉。他姓吳,屬狗,小名叫狗蛋,大名叫吳義士。線索之一是韁繩,即當時把白聖韜吊起來,把兒媳婦拴起來的那根韁繩。線索之二是他的憨兒子。憨人有傻福,這個傻瓜後來生了四個娃娃,兒女雙全。他的小兒子也叫狗蛋——他要把老子的名字安到兒子身上,別人又有什麼辦法。好在小狗蛋出生時,老狗蛋已經死了,不至於搞混。將這兩條線索綜合分析一下,狗蛋其人就水落石出了。他早在1944年就死了。所以關於他,我沒有多少話好說。而關於李有源先生,我不妨多說幾句——他創作的《東方紅》,與本書第二部分的敘述人阿慶的命運有關。1996年秋天我去陝北採訪時,曾在佳縣縣城住過一夜。旅館裏的侍者告訴我,縣城離李有源生前所在的佳蘆鎮只有一箭之遙。當天晚上,我就趕赴佳蘆鎮。到了那裏才知道,李有源的村子名叫張家莊,離鎮子還有一段路。我雇來的旅館保安人員寧願把錢退給我,也不願陪我一起去,另外加錢也不行。理由是夜裏走路不安全,他不想因為區區幾十塊錢賠上一條命。第二天,東方紅太陽升的時候,我一個人去了張家莊。在那裏,我見到了李有源的兒子,他正坐在窯洞口曬太陽。他已經七十多歲了,頭上包着白毛巾。看見有人進來,他突然像孩子似的哭了起來。他說:“瞅不見(太)陽了,心裏頭黑呀,心裏頭黑呀。”其實,他並沒有失明,眼睛好好的。窯洞裏掛着李有源先生中年時的照片。李有源的兒子一邊抹淚一邊說,父親是得“腫病”死去的。究竟是什麼“腫病”,他說不上來,只是說:“腫着腫着,人就給腫壞(死)了。”從門口望出去,可以看到院子裏曬着大棗,有幾隻雞正在院子裏散步,我突然想起了吳義士送給親家的那隻母雞——如果他所說屬實的話——它們跟那隻母雞,是否存在着某種血緣關係?再遠處是光禿禿的死寂的土崗(當地人叫土塬)。幾十年前,李有源先生就是站在這樣的土崗上,面對着紅日,面對閃耀的星辰,唱出了“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呼兒嗨喲,他是人民大救星”的。村子裏上歲數的人都記得,在李有源時代,這裏是民歌之鄉。他們說:“中聽不中聽,誰都能喊幾嗓子。”我問村子裏的年輕人,會不會唱民歌。有一個年輕人,扭捏了一會兒,突然一擰脖子,說他會唱《春天的故事》,《龍的傳人》,《今兒真高興》。他說:“四十歲往上的,大都會唱,正月時候唱。四十歲往下的,都不會唱。哄你是龜孫。”我離開的時候,去和李有源先生的兒子告別,老人又說:“瞅不見(太)陽了,心裏頭黑呀。”老人又像嬰兒似的哭了起來,鼻涕一把淚一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