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接踵而來的報復
邱明泉終於趕到了建新中學門前時,正趕上期末考試結束,大堆的學生蜂擁着擠出校門來。
邱明泉鼓足了勇氣,攔在了一個女生面前:“同學,你、你好!”
那女孩子扎着最常見的馬尾辮,架着黑黑的眼鏡框,警惕地往後退了一步:“你做啥?”
邱明泉紅着臉,小聲問:“我想問問,你們學校期末家長會定在哪一天?”
那女孩子狐疑地看看他,見他樣子不高,相貌秀氣,也就隨口答道:“三天後啊,幹啥?”
邱明泉誠懇地彎了彎腰:“謝謝。”
轉身離開了校門,他掏出一個隨身的小本子,在裏面記下了一行小字:“建新中學,1月13日家長會。”
幾天下來,邱明泉的小本子上,已經密密麻麻地排列了附近十幾家中小學的家長會具體日期。
考試完結后一周,就是各個中小學集中開家長會的時候。
“好了,明天抓緊進城。”封睿果斷地道,“帶上存摺和錢。”
邱明泉呆了好半天,才期期艾艾地:“真的要偷家裏的錢嗎?”
“什麼叫偷?”封睿恨鐵不成鋼地道,“拿自己家的錢,賺更多的錢,怎麼叫偷?!”
他以為重活一世,發財的機會遍地都是,可是和這個超級窮鬼綁在一起,他不得不認清現實。
本金從哪裏來?
現在是1988年,正是證券股票市場的相對真空期,四年前上海第一隻股票飛樂音響剛剛發行;兩年前,也就是1986年,中國工商銀行上海信託投資公司靜安分公司才首開先河,開辦了代理股票買賣業務。
在開業的第一天,整個靜安分公司,只代理賣出飛樂音響和延中實業的股票一千多股,成交額僅僅五萬元。
——市場太小了!
就算買賣這些股票,也要有少則幾千的本錢。放在這時的封家,這點錢就是毛毛雨,可是在邱明泉這種赤貧階層中,那絕對是天文數字啊。
好吧好吧,就讓他封睿,帶着這個小民工,試試看真正的白手起家!
從幾個學校打探回來,回到家時,已經是傍晚。
冬天天黑得早,邱明泉跨進大院,本以為該家家關門閉戶了,可是一眼卻看見通明的燈火。
幾乎所有的家門都開着,大院裏也聚集了許多的鄰居,邱明泉更是在人群里一眼看見了爺爺奶奶佝僂的身影。
“怎麼了?”他心裏忽然浮起一絲不妙的預感,急速幾步跑近,正看見眾人中間,壯漢鄰居吳大根滿臉是血,身邊他老婆王嬸正在幫他擦拭。
“咱們去衛生所包一下吧。”王嬸眼眶通紅,忍不住銳聲抱怨,“就你非要出頭!上次你打那幾個人,現在不找你開刀找誰?”
邱奶奶一把孫子摟在懷裏,渾濁的老眼裏有了淚:“你回來怎麼這麼晚,我還以為你也……嚇死我們了!”
邱爺爺默不作聲,緊緊攥着的拳頭終於放鬆了些。剛剛吳大根在外面被人打了悶棍回來,他們老倆口的心就懸了起來。
說到報復,上次明泉這孩子,和那些人結下的才是死仇!
邱明泉安慰地抱了抱奶奶,才挺身站了出去,言簡意賅:“被那些人打的?”
上次吳大根親自上前,用煤球砸了一個人的頭,幫他擋住了致命一擊,今天竟然就遭到了報復。
吳大根擺擺手:“沒啥。”
王嬸尖叫起來:“這還沒事?非要被捅一刀才叫有啥!”
她扭頭看了看邱明泉,嘟囔着:“下班回來就被幾個陌生的流氓堵在了路上,照頭上就是一酒瓶子,身上也被踹了好幾腳。”
吳大根猶豫了一下,悶聲悶氣地道:“他們還放話說,叫我們大院的人注意點,一個個都小心。”
聚集在他身邊的鄰居們一個個都臉色難看,劉琴花憂心忡忡地插了一句:“我聽說,路西邊那個棚戶區昨天夜裏忽然失火了,雖然沒死人,可是燒了好幾家,今天一大早,王大全那幫人就帶着人過去,專門對那被燒的幾家人說:你們燒成這樣的破房子,500塊一平,不賣的話,下次來說不定就只值300塊了。”
劉東風氣得一拳砸在門上:“怎麼沒人抓他們這幫混賬!”
劉琴花白了兒子一眼:“有什麼證據?又沒當場捉住縱火的。”
有個鄰居面上露出又驚怒又憤恨的表情:“我還聽說,他們臨走前對那片居民說,大火這東西最是無情,說不定下次就燒死人了呢?那邊的人有很多家都怕了,正在商量着一起出個價和他們談判。”
邱明泉在一邊就是輕輕一笑。
劉琴花立刻看向他:“小泉啊,你怎麼說?”
眾位鄰居居然也都齊齊地看過來,經過那天的事,誰還能再把這小娃娃當成真正的孩子看呢?
邱明泉淡淡道:“他們做得越狠,就說明這背後的利益越大,也就說明我那天聽到的事情是真的。”
眾位鄰居一片默然。
大家都知道這個道理,可是現在已經打上門來了,難道等到火燒了房子再被迫賤賣嗎?
“各位叔叔阿姨。我們老師說,這世上,沒有不付出就能得到的利益。”邱明泉露出天真的表情,“要不就積極應對,保衛自己的家,要不就和那些人一樣,商量個不甘心的低價,被他們強取豪奪唄。”
一邊,邱爺爺忽然抬頭看了邱明泉一眼,眼中有種奇怪的情緒。
此刻真正掌控邱明泉身體的封睿毫無察覺,眼神閃閃發光,環視着大家:“假如害怕的話,那就明天開始趕緊找房子搬走,一味裝鴕鳥是沒有意義的。”
王嬸把心一橫:“積極應對又是怎麼應對?”
邱明泉笑了笑:“第一,從明天開始,大家出門和回家都約在一起,不要落單;第二,找農村的親戚借幾條大狼狗,夜裏看家護院;第三,萬一哪家真的被打、被燒了,大家一起出醫藥費,分擔重建的費用,別叫硬抗的人寒心。”
他口齒清晰,言簡意賅,說的法子又都可行,眾人聽了都是心中一動。
“只要大家心往一處使力氣,沒有什麼真的過不去。”邱明泉柔聲道,聲音像是有種魔力,“那些人也是拿錢辦事,遇到硬茬子,也不會真的來拚命。”
劉東風猛地點點頭,大聲道:“明泉說的對!我就不信,邪能勝正!”
很快,有別家也大聲支持:“我覺得能行,我明天就去借條狗來,我弟弟家那條大黃可通人性了!”
“好好,我們幾家一組,同出同進,每一組都配上幾個大老爺們,我就不信光天化日的,他們敢殺人!”
氣氛熱烈起來,劉琴花嘴角含笑,噔噔地跑回家,出來時“啪”地把一張十元的鈔票拍了出來:“明泉說的對,誰家人因為這事受傷了,醫藥費一起出!”
“對對,吳哥是因為我們大家被打的,不能叫他受累!”五元、十元的鈔票紛紛聚在了一起。
邱明泉含笑把鈔票理順,親手遞給了王嬸:“嬸子,這些錢給吳叔看病。”
王嬸一下子就愣了。看着那一疊鈔票,再看看邱明泉那清澈明凈的眼睛,嘴唇顫抖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夜深人靜。
大院裏的人重新各自回屋,熄燈上床。
邱明泉和爺爺奶奶並排睡在床上,邱爺爺卻輾轉反側,在黑夜裏忽然側過身,盯着孫子一會兒,才又轉過身,很久以後才發出了鼾聲。
邱明泉佯裝睡着,在心裏開始和封睿商量。
“目前能做的就是這些了,倒是你,抓緊時間弄件東西防身。”封睿沉吟。
那個流氓王大全上次被嚇破了膽,吃了大虧,是真的退避三舍,還是會心懷不甘,都是未知數。
“弄什麼?”邱明泉也緊張起來。
“帶血槽的匕首、三棱-刮-刀、彈簧-跳-刀,什麼都行。”封大總裁貌似很興奮,“其實甩棍最有實戰性,但是沒有刀具類有威懾力。”
“……會不會太狠了?”邱明泉苦笑。
封睿冷哼一聲:“你這副弱雞身體,不把武器弄狠點,萬一被人先發制人就是個死。”
想了想,他又冷冷道:“反正你還不到十四歲!”
邱明泉“哦”了一聲,上眼皮開始和下眼皮打架,忽然,封睿卻發出了一聲低呼:“起來,醒醒!”
邱明泉一個激靈,眼睛在黑夜裏驀然睜開:“怎麼了?”
封睿有點凝重:“我聽到外面有動靜,起碼有兩個人!”
自從成為殘魂狀態后,他也發現了一件事:他的感應能力遠比正常人厲害,幾乎達到了耳目通靈的地步。
所以在這幾次的打鬥中,不僅僅是前世學過的那些技巧起作用,真正的原因,是因為他的感應力極其驚人!
“是那些人嗎?!”邱明泉高度緊張起來,“怎麼辦?要不要現在叫醒鄰居們?”
封睿沉吟一下:“先不用打草驚蛇,能對付。”
……
劉東風住的房子靠着南邊,正在熟睡中的他忽然就聽見窗欞上響了幾下,在夜深人靜中,他猛地霍然而起。
望着窗戶上模糊的一個黑色人頭,他一下就想起剛剛說到的隔壁棚戶區深夜被燒,不由得一個激靈。
“誰?!……”他厲聲低呼一聲,卻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極輕,卻從容。
“東風哥,是我,明泉。”
劉東風精神一松,緊張跳動的心這才放回去,可是邱明泉下一句,卻叫他重新頭皮發麻,汗毛倒豎!
“有人摸過來了,應該是要放火。”邱明泉輕聲道。
劉東風趕緊三兩下穿好衣服,打開窗,望着夜色下仰着頭的男孩:“你怎麼知道的!”
邱明泉在唇上豎起手指:“我起來撒尿,看到幾個人影在外面鬼鬼祟祟的。”
劉東風怒氣沖沖道:“這幫王八羔子,我們喊人!”
邱明泉卻搖搖頭:“別叫人,我們倆夠了。”
看到劉東風有點發愣,他狡黠一笑,眸子裏閃着陌生的光芒:“縱火罪和‘企圖縱火罪’可不一樣。”
劉東風終於懂了,對,得坐實了他們的罪名,才能治重罪,震懾那幫地痞流氓!
這時候都是平房,也沒有那麼講究的防護窗,他乾淨利落地一個縱身,從窗戶中翻了出去,殺氣騰騰地問:“那些人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