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去不掉,這個坑也沒能影響她什麼,她照樣嫁給了冀州第一佳婿,未來的郡王爺。
傅容相信,只要她想,這輩子她也不會因這個坑輸給旁人。
可她就是不喜歡它,它是她唯一的瑕疵。她厭倦了時刻擔心花鈿突然掉下去被人發現她額頭有麻子的事實,她厭倦了睡醒第一件事是檢查花鈿還在不在,生怕被身邊的男人瞧見,更不想這輩子的男人也像徐晉一樣,逼着她給他看自己的丑。
但她還是親手把它摳掉了,在她睡着的時候。
積累了一早的怒火突然涌了上來,傅容一把抓起鏡子擲到地上,趴在桌子上失聲痛哭。
刺耳的破裂聲,驚得傅宸心肝直跳,生怕妹妹做傻事,傅宸大喊一聲妹妹躲開,跟着退後幾步,使勁兒撞了上去。
撲通一聲巨響,門……沒開。
傅容聽到哥哥罵了一句粗話,嫌門板太結實。
不知為何破涕為笑。
扭頭去看,那邊又傳來一聲響,可見傅宸有多着急。傅容突然心疼了,趕緊勸道:「哥哥別撞了,我這就開門。」上輩子就害父母白白擔心了那麼久,她總不能越活越回去。
到了門前,確定對面不會再撞,傅容飛快撥開門閂,在傅宸進來之前爬上炕。
她想躲到被子裏慢慢排解心頭鬱氣,傅宸卻不給她機會,在她準備掀被子時強硬地將人轉了過來:「怎麼樣,沒受傷吧?」瞅瞅滿地鏡子碎片,越看越心驚,先檢查妹妹的手。
傅容低着頭,披頭散髮的,「沒事,就是氣不過。」
她額頭被頭髮遮掩,傅宸只看見一張高高嘟起來的小嘴兒。
「給我瞧瞧。」伸手去撥妹妹頭髮。
傅容扭頭不給他看,傅宸堅持要看,傅容越想越委屈,撲到兄長懷裏哭:「醜死了,醜死了!」
傅宸任她發泄悶氣,趁機仔細檢查妹妹額頭,見那坑比自己想像的小多了,離遠點恐怕都看不清,一顆心安安穩穩落回了肚子,再看妹妹氣呼呼抽搭搭的嬌模樣,好笑道:「一點都不醜,大驚小怪的,這麼一個小坑連麻子都算不上,值得你這樣?」
「不許你說那兩個字!」傅容賭氣捶了他一拳。
「好好好,不說不說。」傅宸乖乖投降,拿出帕子替妹妹擦淚,「真不醜,看着還挺可愛的,誰瞧了都忍不住想點一下,不信回家你抱弟弟,他肯定往你額頭摸坑玩。」
「你閉嘴!」
安撫人都不會,傅容真是不想理他了,指着門口趕人:「回你的前院去,我不叫你不許你過來,還有,蘭香是我的丫鬟,你憑什麼罰她啊,馬上叫她進來!」
「成成成,敢情我這就是多管閑事不是,我的小姑奶奶!」傅宸撥了撥她腦袋,笑着出去了。
蘭香忐忑不安地走了進來。
傅容搖搖頭,在她開口之前嘆道:「是我自己不小心,跟你無關,備水吧,我要洗漱。」
她想出去透透氣,道理上明白,心裏還是不好受。
沒讓孫嬤嬤知會兄長,傅容戴上帷帽,手拿一根柳條跟在兩隻小黃鵝後頭,它們或許也知道林子邊的草好吃,一扭一扭往那邊趕。孫嬤嬤蘭香想陪她,傅容情緒低落:「你們就在這兒看着,我自己待會兒。」
她看着嬌,其實是三姐妹里最執拗的,孫嬤嬤二人不敢再勸,幸好林子不遠,從這裏就能瞧見,便放心地讓她去了。
日頭剛爬上樹梢,迎面吹來的林風清涼,傅容坐在地上,看兩隻小鵝在草叢裏時隱時現。
仔細想想,她還不如一隻鵝呢,想吃就吃,吃完就睡,不用在乎美醜,簡簡單單的,多好。
情不自禁又去摸額頭的坑,摸着摸着火氣上來,撿起一個小土疙瘩朝草叢裏丟了過去。
兩隻小鵝搖晃着跑了出來,四處瞅瞅,又鑽了進去。
傻裏傻氣的。
傅容氣順了,好歹她比它們聰明,不用因為一點小動靜就嚇得屁滾尿流。
念頭剛起,餘光里突然瞥見一個人影從林子裏走了出來,高高大大的,明顯是個男子。傅容只當是附近村人,隨意望了過去,卻在看清對方容貌時呆若木雞,背脊發寒。
徐晉?
肅王徐晉?
到底是她眼花,還是她在做夢,徐晉,徐晉怎麼會在這裏?
眼看那與徐晉極其相似但五官線條還沒有記憶里那般嚴峻冷漠的男子朝她走來,傅容手心出了汗。其實在看清來人眼睛時,傅容就確認了他的身份,她只是不知該如何反應。這個徐晉,到底是人是鬼?莫非是怨她沒有為他守寡,追來索命了?
越想越怕,越怕越不敢動。
她戴着帷帽,徐晉看不清她神色,只當小姑娘看呆了,跟他偶爾遇到的一些京城貴女一樣。
這個念頭讓他感覺不錯。
「你是傅家的放鵝丫鬟?」他掃了一眼草叢裏的鵝,低低地問。
傅容聽見了,但又好像沒聽見,發現地上有東西在晃,看過去,是男人的影子。
他有影子……
不是鬼吧?
僵掉的腦子慢慢恢復轉動,傅容想要站起來,意識到雙腿發軟,馬上放棄了這個念頭,盡量平靜地反問:「你是?」說著回頭朝莊子後門看去,見那邊沒人,懊惱地皺眉,孫嬤嬤她們哪去了?
在徐晉眼裏,小姑娘穩穩坐着,不知是沒將他放在眼裏,還是故意顯示她的特殊,簡單道:「我是路過此地的客商,昨晚來這裏投宿。」
傅容眨眨眼睛,明白了,昨晚投宿的人是他。
前世他也來過自家莊子?
傅容不知道,因此疑惑地問了出來:「原來是你,你,你找我有事?」在她的印象里,徐晉絕不是一個無緣無故與丫鬟攀談的人。
徐晉沉默片刻,突然將一塊兒銀元寶丟到她腳邊,「十兩銀子,換你一個答案。」
傅容看看那銀元寶,想了想,沒撿,「你先說。」
「進了冀州府後,聽聞知府大人縱容底下官員貪贓枉法為非作歹,你是他家丫鬟,可有發現什麼蛛絲馬跡?如果你能說出證據,我會替你贖身,再給你一百兩做報酬。」
傅容懂了。
徐晉這是路過冀州,順便打探民情呢。
明年年底輪到官員三年政績考核,前世父親批語平平,沒能如預料般進京任職,而是留任冀州知府,莫非就是因為這些鬼扯傳言的關係?父親清清白白,架不住有人詆毀,如果再有家中下人貪圖賞錢作偽證,難免成了一個污點。
想到這裏,傅容噌地站了起來,一腳踢開那元寶,呸了徐晉一口:「胡說,我,我們家老爺為官清廉,為冀州百姓做了不少好事,人人頌揚,你到底是什麼人,竟然想買通我誣陷我們家老爺!」
不知者不罪,既然徐晉對她隱瞞身份,那他就不能因為她的冒犯生氣,而她罵得越厲害,就越發表明父親是個好官,好到家中僕人都聽不得有人詆毀。
徐晉詫異地盯着她。
第一次見她發脾氣。
不,他還沒見到。
瞅一眼莊子,知道還有一點時間,徐晉忽的上前,在傅容轉身逃跑前扯住她胳膊將人拽到懷裏,丟帷帽捂嘴,一氣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