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5 陳家人的震驚
在1978年的農村,對陳家來說,兩百四十塊錢是個什麼概念呢?
需要陳國棟和徐桂芝攢三年才能攢到。
這還是因為現在日子過得好些了,家裏人也沒病沒災的,才能有這個數,往年收成不好的時候,連吃飯都是問題。
但就陳梅所知,徐桂芝手裏攢的錢,撐死也就一百多點,甚至有可能更少。
前幾年他們爺爺奶奶還在的時候,兩個老人經常生病,幾乎就是個無底窟窿,不停地往裏面填錢。
後來爺爺奶奶相繼病逝,沒有了老人,他們一家人才算是壓力小了些。
可是家底已經被掏的七七八八,轉眼陳衛國和陳梅已經要到了結婚嫁人的年紀,徐桂芝和陳國棟還沒來得及喘口氣,背上又壓上了兩座山。
在陳梅的認知里,錢是下地干苦力,是做幫工,流血流汗累死累活掙來的。
可是就在今天,就在此刻,她親眼目睹了自己妹妹不到十分鐘時間,動動嘴皮子,笑嘻嘻的就把錢掙到手了。
兩百塊錢,在陳梅眼裏就是一筆足夠豐厚的巨款。
畢竟按照李廣才給的禮金,她這個人也才值四百塊錢而已。
於是,陳梅也顧不上在鎮子上找活兒乾的事情,拉着陳茉就往家趕,臉色嚴肅的樣子讓陳茉覺得好笑,也有些心酸。
到家的時候是下午,家裏人都出去脫麥子了,姐妹倆先去廚房咕嘟嘟喝了一碗涼水,然後坐屋裏開始合計這事兒。
陳梅壓抑住心裏的躁動,問道:“你騙人家說俺有二百年手藝,到時候人家發現不對勁,會不會報警來抓咱們?”
陳茉趕緊搖頭,說道:“姐,剛才那母女倆是從國營飯店出來的,顯然是有錢人。他們不會在意這個的,只要做出來的衣服好看,就沒問題。”
可陳梅哪裏是那麼容易忽悠的,質問道:“那你為什麼不實話實說?”
陳茉訕笑道:“這不是想要個好價錢嗎。”
其實她開口要一百二,是做好準備對方討價還價的,沒想到人家竟然滿口答應下來,可見是個不差錢的。
不過再想想,現在商場裏面出售的,的確良衣服,也需要大幾十塊錢一件。
1978年,紡織品稅收高昂,布票更是十分稀罕的東西,一件衣服的價格,可以說是貴的離譜。
直到1980年以後,棉花連年增產,接着1982年國家陸續降低紡織品稅,再到後來1984年初國家決定免收布票,棉絮票,新衣服的價位越來越親民,農村人們才能夠有足夠的底氣,進入商場挑選新衣服。
陳梅哼了一聲,嚴肅着臉思索好一會兒,然後在陳茉愕然的注視下,鑽進了床底。
片刻過後,陳梅從床底下爬出來,拿着一個藍色手絹包起來的小盒子,打開盒子,裏面是十幾塊錢,和一些布票肉票。
陳茉驚訝道:“姐,你竟然藏私房錢。”
“死丫頭,你小點聲。”陳梅嗔怪的等了她一眼,把那盒子裏的布票拿出來,咬牙道:“既然答應給人家做衣裳,那就去縣城扯點新布料吧。”
這個倒是真的,給別人做的衣服,再用舊布料,還真就是奸商了。
看二姐一臉心疼,陳茉忍不住調侃道:“你這麼下血本,就不怕到時候衣服做好了,那母女倆騙人,臨時反悔不肯要了?”
陳梅聞言嘴角跟着哆嗦兩下,冷笑道:“你自己就是個小騙子,大不了,就當你姐我替你還債了。”
這句話說的潑辣,卻讓陳茉格外感動。
把自己不知道一點一滴攢了多少年的嫁妝錢就這樣拿出來,陳梅此刻心裏,想必也是惶恐不安的。
陳茉張開雙手抱住她,聲音堅定:“放心吧二姐,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咱家一定會越來越好。”
在此之前,陳梅怎麼也不會相信,自家草包妹妹能夠成為可以依靠的後盾。
然而此時此刻她卻感受到了那種來自內心深處的踏實感。
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陳梅有些哽咽道:“二姐信你,會越來越好的。”
為了讓這件事不再橫生枝節,姐妹兩個一致決定,這件事要暗地裏悄悄做。
那天趁着天還早,陳梅拿了布票,又去了縣城一趟扯了新布料。
晚上徐桂芝會來,得知女兒並沒有找到活兒,雖然有些失望,但也沒說什麼,畢竟這年頭,工作還是很難找的。
此後的兩三天,陳茉照舊回歸村姑本行,餵雞放羊這些,她已經掌握到了些小竅門,可以做得像模像樣了。
因為麥子已經收完,她又多了一項新任務,去田裏撿麥穗。
這個活兒相對來說就輕鬆很多,除了熱辣的日頭,和村裡人偶爾的調侃嘲弄,似乎也不是不能忍受。
只是那些調侃她的人不知道的是,這看起來笨手笨腳的丫頭,正在悄然成長。
陳梅也很忙。
她白天去生產隊晾曬麥子,晚上回來還要加班加點做衣服,只不過因為知道這份工作,有高的嚇人的回報,所以格外有幹勁。
女人們忙,男人們只會更忙。
收完麥子以後,玉米也到了該播種的時候,在播種之前,要把田裏的地都翻一遍。
生產隊的牛,都分配給女人們拉石碾脫麥子了,男人們只能自己拉犁車翻地。
一整天下來,肩膀上,脖子上,後背上,全都是帶血的紅痕。
所以,在這種緊張忙碌的氛圍下,姐妹倆悄悄做的事情,竟然也沒有被察覺。
等過了些天,麥子都脫完了的時候,陳梅的衣服終於也趕完了。她一大早藉著去縣城再找活兒的由頭,帶着兩件新衣裳,又一次去了縣城。
可陳梅這一去,就是一整天。
陳茉在家等的着急,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出現了什麼變故。終於在八點多的時候,看到陳梅喜笑顏開的回來了。
瞧她滿臉興奮的模樣,陳茉暗自鬆了口氣。
家裏已經要開始吃飯了,徐桂芝見陳梅回來,問道:“咋樣了今天,這麼晚回來,就等着你吃飯了。”
陳梅把大門關上,緊張兮兮的朝四周瞧了瞧,壓低聲音說道:“媽,爹,大哥,老四,咱先不着急吃飯,跟俺來堂屋。”
除了陳茉,大家都一臉疑惑,但還是依言都進了堂屋。
陳梅把堂屋門也關上,點了煤油燈,等一家子都坐好了,她興奮的從懷裏掏出一疊錢,嘿嘿笑道:“都來看看這是啥。”
20張十塊的‘大團結’攤開,在煤油燈的照射下明明很柔和,但陳家一家人卻覺得格外晃眼睛。
他們不知道的是,這二百塊錢,還不包括姐妹倆偷偷扣下的四十塊。
1978年,第四套人民幣還有十年才會發行,一百塊還沒有出現在市場上。
那時候的十塊錢被稱為‘大團結’,能拿出來一堆大團結,絕對是一連十分有牌面的事情。
徐桂芝和陳國棟,陳衛國三人震驚的說不出來話,唯有陳衛民很快反應過來,問道:“二姐,你哪裏掙來這麼多錢?”
陳梅咧開嘴笑道:“這不是俺掙的錢,是老三掙的。”
於是,一家人的視線,全都轉移到陳茉身上,滿臉不可思議。
啥玩意兒,這錢是三丫頭掙的?
接下來,陳梅詳細的解釋了這幾天,姐妹兩人的賺錢經過。
對於倆閨女做件衣裳就能賺到二百塊錢這件事,陳國棟和徐桂芝先是狂喜,然後反應各不相同。
陳國棟說道:“私下去做個體買賣,你們倆膽子也太大了,萬一被人看見……”
如果這件事還沒做,陳國棟肯定是要禁止的。
可現在倆閨女把他好幾年才能攢下來的錢,幾天時間就賺到手,他就是挑毛病,說的話也有些虛。
畢竟掙到錢就是有本事。
“看見咋了,看見還能去生產隊舉報咱們嗎,別以為我不知道,村裡那些人偷偷摸摸拿着雞蛋鴨蛋去縣城賣。”
對此,徐桂芝反駁道:“別人能賣,俺們為什麼不能賣,就你整天想那些有的沒的,閨女掙了錢,還不是第一時間拿出來孝敬你。”
陳國棟嘴巴笨,說不過媳婦,又因為眼前這實打實的二百塊錢,終究是閉嘴不再說了。
沒有人會和錢過不去。
向來寡言的陳衛國也非常高興,並且想的更長遠,說道:“一件衣裳一百塊,那以後多賣幾件,咱家豈不是發財了。”
此言一出,大家都安靜下來,滿臉希冀的看向陳茉。
正在吃飯的陳茉差點沒被嗆死,說道:“這種買賣,純粹就是碰運氣,誰家能天天拿幾百塊出來買衣服啊。”
聽到沒可能繼續賣衣服,大家都有些失望,卻看陳茉放下飯碗,不緊不慢的說道:“不過如果拿這二百塊錢,去鎮上租個鋪子,以我二姐的手藝,肯定能賺到錢。”
此話一出,陳衛國臉色僵硬片刻,尷尬的笑道:“我倒是相信梅子的手藝,但開鋪子這事兒,咱還是在商量商量。”
對於大哥這個回答,陳茉並不意外,笑着和二姐陳梅對視一眼,低頭繼續吃飯。
“你那點心思,俺們都門兒清,但這錢是你倆妹子掙得,俺跟你爸才不摻乎。”徐桂芝瞄了眼大兒子,罵道:“想靠妹子手裏的錢娶媳婦兒,你可真夠出息的。”
本來眼巴巴抱着期望的陳衛國頓時就蔫了,訕訕的沒說話。
見老實巴交的陳衛國如此模樣,陳茉覺得有些心酸,趕緊說道:“媽,這錢是我跟二姐一起掙來的,咱家什麼情況咱自己人知道,大哥年紀也老大不小了,早該娶媳婦兒了,我跟二姐都盼着新嫂子上門呢,對吧二姐?”
陳梅點點頭,附和道:“對啊,妹子掙的錢給親哥娶媳婦咋了,都是一家人咋還見外了呢?”
她們姐倆一唱一和,把徐桂芝哄得十分高興,陳衛國更是笑得咧開了嘴。
因為這幾年家裏窮,21歲的年紀,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都會跑了,唯獨他還娶不上媳婦,壓力可想而知。
陳衛國紅着眼睛說道:“二妹,三丫頭,這錢就當是大哥借你們的,等俺有了,肯定還你們。”
從天而降的二百塊錢,可謂是解決了陳家的燃眉之急。
尤其是陳茉,最近的改變可謂是有目共睹,今天更是給家裏賺到一筆巨款,得到了全家人的一致誇讚。
吃飯的時候,陳衛民眼睜睜看着三姐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忍不住嗆聲道:“嘚瑟。”
雖然姐弟倆是天生不怎麼對盤,但陳衛民不得不承認,自己的三姐,確實在朝着好的方向,點點滴滴蛻變着。
陳茉悄悄對他翻了個白眼,同樣小聲說道:“吃你的飯。”
夜裏睡覺的時候,陳梅翻來覆去睡不着,陳茉想了想,伸出手在二姐身上拍拍,溫聲說道:“想哭就哭吧。”
陳梅的身體哆嗦了下,然後在漆黑的夜裏,傳出壓抑的啜泣聲。
陳茉靜靜地聽着,沒有說話。
等到哭夠了,陳梅聲音嘶啞着說道:“三妹,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掙到錢,我可能就真一咬牙,嫁給李成功了。”
這個時代的農村,賣女兒給兒子娶媳婦的事情屢見不鮮,重兒輕女的封建畸形思想,幾乎在所有家庭中存在着。
好在陳國棟和徐桂芝不是那種渣爹渣媽,然而作為閨女,陳梅自己的壓力也可想而知。
好多次她都咬牙下定決心,不就是嫁人嗎,還能幫大哥娶個媳婦,多好。
可又想到,一輩子要嫁給李成功那樣的男人,又覺得無盡的害怕。
天知道前些日子,她說要嫁到李家的時候,心裏究竟有多少難受。
黑夜裏,陳茉也翻了個身,說道:“二姐,都過去了,我們會越來越好的。”
她說的極為篤定,倒讓陳梅吭哧一聲笑了:“對啊,會越來越好的,畢竟咱倆還偷偷藏了四十塊錢,當你自主創業的本錢。”
很顯然,自主創業這個詞,是陳梅從陳茉嘴裏聽到的。
而偷偷扣下四十塊錢,也是姐妹倆之前就商量好的。
“我之前說要留下四十塊錢本錢做生意,你就真給我偷偷留下了,不怕到時候賠了嗎?”陳茉說道:“如果二姐你現在後悔,這四十塊錢,就當是我給你存的私房錢。”
對此,陳梅說道:“這錢說到底還是你掙來的,我就是打打下手。再者說,俺現在又不缺錢,投資到你身上,說不定就大賺回來了呢。”
經歷過這次做衣服賺錢的事情,陳梅現在對自己這個三妹,有着出乎尋常的信任。
陳茉說道:“那你就放心吧二姐,我心裏已經有章程了,絕對不會讓你這錢白花的,到時候,我給你掙個絕對有牌面的嫁妝。”
前些天,她在縣城遇到朱霞的時候,就有了想法。
一支口紅能賣到七十多塊,那麼她為什麼不自己做口紅呢?在前世,女生自己DIY口紅,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陳梅雖然看起來潑辣,對她也是真的夠好,既然如此,那就送她一場榮華富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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