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番外
神官走進廣間坐下,葯郎坐在桌子上面對他:“這裏有您要找的人嗎?”
蘇嫵點點頭:“在倒是在,也沒有生命危險,怎麼說呢?稍稍有些麻煩吶!”
“是啊,稍稍、有些麻煩、吶?”青年像是打啞謎一樣應了一句,把視線重新轉回屋內畫著牛、象、虎的幛子門:“不過很快就能結束。”
不出所料,爭奪出現了犧牲品,四處翻找什麼的紫帽官吏重新出現后再次聚集了剛剛分散開的三人。賣葯郎揭開裝着秘密的匣子,所有人都以為缺席的某個人被虐殺於距離不遠的隔間中,而剛剛還優雅焚香的琉璃姬公主也端坐在椅子上被人折斷脖頸。
物怪蠢蠢欲動,人內心的貪婪推着他們一步步自己走進蛛網深處。官吏、商人和武士全無對死者的尊重,打翻女主人的妝匣在屍體旁翻找,嘴裏念念有詞——“東大寺”。
當然什麼也找不到,此時傭人前來查看情況,三人生怕她發現女主人已經死亡的事實連忙將人騙走。
“東大寺,到底是什麼?總不會是寺院吧?賣葯郎嘴角微微上翹,隔着油彩無法看清他真正的表情,只能猜測這個人也許發現了什麼讓他心情愉悅的東西。
三個競爭者倒沒在這方面藏私,紛紛介紹起這份珍玩:世人僅知其一在正倉院收藏,不知還有一塊一直被笛小路家代代秘藏。這便是,傳說中的沉香木——欄奈待,也就是別名東大寺的存在。
說到這東西,武士一臉嚮往的提到那塊身處正倉院的東大寺:“據說曾在足利義輝和織田信長手中流傳過,這兩人都曾切下一部分使用……”後面竟然還中二兮兮的把這種東西同“天下”聯繫起來,聽得蘇嫵渾身直起雞皮疙瘩,不由自主扭頭去看鶴丸和三日月。
關於你們前任主人們疑似敗家的行為,請問二位有什麼看法?
兩位刀劍男士都沒什麼特別看法,香料嘛,難道不就是燒來聞的,除此之外還有什麼用?現世還能有誰比本丸里的刀劍男士更能體現武家權威、代表天下一統的?您自己掰着手指算算,宗三左文字、一期一振,小烏丸,源氏兄弟等等等等,哪一個不比這塊爛木頭要更值錢!
最重要的是……審神者您難道不知道自己值多少錢?這種沉香木只要開口估計就會有人快馬加鞭送上門填滿宅院門口那個魚塘,只求換您幾片鱗片……
不好意思,我們完全不覺得這玩意兒值得拿命去換呢。
神官轉過臉看向已經達成一致決定隱瞞琉璃姬死訊繼續組香的三人:“所以說,並不值得啊!”不值得你們拋去良知……和性命,吶?
接下是賣葯郎的工作,蘇嫵沒有插手的興趣。他始終坐在那裏,看着三個求婚者被人玩弄於鼓掌之間,忍不住打了個不甚雅觀的哈欠——鮫人的耐心快要告罄了。
還好謎底沒過多久就被揭開,一場鬧劇后,和室里只有一人安靜正坐,審神者伸了個懶腰鼓起掌來:“精彩精彩,只看這場就值回票價!”
“但願這裏的主人也能想您一樣欣賞我的表演,畢竟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裏,這樣的事挺有難度的。”他側過身看向琉璃姬死亡的方向:“也許你一直在笑看我獨自對着空氣說話……最初聽聞這裏的時候,我本不想管那麼多,但是你……似乎、做得、有些、過頭了。”
他看向庭院,審神者也扭頭看過去,皚皚白雪下儘是密密麻麻的無名墓碑,其中一處不顯眼的地方有四塊墓碑擠在一處,墓碑上供奉着的、死者生前的物品,赫然屬於剛剛那四個前來求娶琉璃姬公主的男子。
走進庭院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發現了,這裏早已一片荒蕪。
所謂的笛小路流香道世家,本就是由墮落為物怪的東大寺自導自演的一場戲,加之被引入這裏的人內心之中的貪婪與慾望,最終催生出了名為“鵺”的怪物。
“說實話,獅子王肩膀上的那隻毛絨妖怪我一直當做寵物養的,沒想到露出牙齒咬人還挺疼的。”鮫人戳了戳被賣葯郎一刀兩斷的沉香木,斷面上還有燃燒后蜂巢狀的孔隙,幽幽暗香環繞這座庭院。
審神者活動了一下手腳:“接下來,終於開工了,早點完工回去說不定還能趕上晚飯呢!”一直隨侍在他身側的兩把刀終於出鞘,朝東大寺一直獃著的房間斬去,木板后竟然有密室存在,狹小的空間中躺着個白衣緋袴,留着姬式發的小女孩,懷中抱着一把打刀倒在地上。
“主公,找到了。”三日月把人拖出來向審神者復命,神官大概檢查了一下把手伸向站在外面觀望的賣葯郎:“有沒有正常的、醒神的葯?薄荷膏也可以。”
雖然葯郎不是個正經葯郎,但一般藥物還是有的。他打開藥箱翻了一遍,掏出一隻小盒子扔過來。蘇嫵打開在小姑娘鼻端下晃了幾下,沒過一會兒人就清醒過來。
她不認識面前俊俏得過分的神官,但她認得三日月宗近與鶴丸國永的臉。好不容易見到熟悉面容,放鬆下來的女孩哭着撲入審神者懷中嚶嚶哭泣——這個小哥哥好帥,穿着神官的衣服有一股特別的既禁慾又誘惑的氣質,也許他是新實裝的大太刀?雖然倒霉到第一次上戰場就被傳錯坐標,但是能見到新刀的模樣也不枉此行,反正沒有遇到生命危險,多虧了初始刀山姥切國廣幾近不惜一切代價的保護……
蘇嫵取出帶在身上的食物遞給她,又接過她一直抱在懷裏的打刀仔細檢查,確認只是因為靈力耗盡不得不返回本體才放心還了回去——幸好跟在她身邊的是靈刀山姥切國廣,換了別的還真不一定能撐到等來救援。
“你怎麼跑來這裏了?”蘇嫵百思不得其解,時之政府給的傳送點明明是在海上,然而任務目標卻躲在八竿子打不着的一所廢棄宅院裏,要不是半路手癢解鎖了重要NPC賣葯郎的好感度得到新消息,說不定再見到這個任務就是去給人收屍順便回收付喪神了!
太不靠譜了!
“我,我就是想和山姥切一起看看戰場什麼樣子。原本定的傳送點應該是宇都宮城,但是操作按鈕的時候太激動了手抖了一下,就被傳到海里……幸虧有商船路過把我們救了起來,船主是個變賣家產要來給人當上門女婿的商人,順手就把我們也給帶了過來。”
這……這種走丟的理由簡直了。蘇嫵忍住扶額的慾望繼續問道:“審神者身有靈力,站在門口看到的景象和普通人絕對不一樣,你明知道此間有異怎麼還闖進來?要不是你的初始刀這庭院裏恐怕要多出一塊墓碑。”
“沒……沒錢了!”小姑娘羞愧的快把自己埋進土裏,“船主救了我們,作為感謝,我就把小判充作船資……”
蘇嫵反覆運氣保持形象:“你帶了多少小判在身上?”
“不多…..只有五十個。”
“……”呵呵,五十個,一個小判就能夠你們倆在這個時代活上半年,五十個還真是不多啊。
小姑娘覺得需要對眼前的陌生付喪神表示一下感謝,這把刀是人家的不好親近,但自己本丸里也有鍛刀爐不是:“你怎麼不說話了?對了,你的名字是什麼?什麼時候能夠限鍛或是打撈?”
“……聽話,你需要的不是我,而是一把博多藤四郎和一把葯研藤四郎。”一個管住你的錢包,一個管住你的腦子。
把迷糊可愛的後輩交給三日月看好,蘇嫵向賣葯郎告辭:“多謝您的指點,我的任務完成,這就要回去。再見無期,就此道別吧。”
“等等!”青年向前走了一步坐在破敗傾頹的延廊上,“請您告訴我,妖怪的形、真、理,是否和人類不同?”一般情況下他遇見妖怪基本意味着要動手打架,誰也不會心平氣和坐下來討論這種哲學問題,難得遇見一個不用打的,他迫切的想從她這裏得到一份答案。
“怎麼會不一樣呢?肯定是一樣的。”大妖怪斬釘截鐵的回答他,“我還是個普通人類的時候,與我現在對世界的看法都沒有什麼差異。無非是食譜發生了變化,時間被拉長,除此以外沒有令我改變的地方。”
“只不過,當你堅信人生來為惡,那麼觸目所及之處便都是人性之惡;如果你心存善良,那麼就總能被世界溫柔以待。也許,不經意的轉角里就有着讓人驚喜的花朵,亦或是路人遞過的一份善意,都會讓你看到更加美好的景色。或許,這就是我們不斷回溯時間,在不為人知的時空間裏隱姓埋名不惜被遺忘也要堅持下去的理由。吶?賣葯郎、先生。”
青年垂下眼瞼,嘴角彎起一個明顯的弧度,原來妖怪也和人一樣有想要守護的心理。這樣的形、真和理,與她到底是人是妖,又有什麼關係!
“那麼,就此,告別。在下、衷心希望、未來的某天、還能、與您、再次、相遇。”他清澈的眼睛裏浮上一曾溫和的光,“人生於世,妖怪亦生於世。形、真、理存世,有善有惡,有惡,則物怪無法根絕,卻可斬除。故而,退魔劍存在,用劍之人亦存在。到再見之時,請再將您的真與理,仔細向我道來吧。”
星河沙鑠般的光芒亮起,熄滅後庭院中僅留下了一個身穿水藍色和服,背着木質大藥箱的,普通的,賣葯郎。
……
本丸。
結清了任務,把迷迷糊糊的倒霉蛋送去醫院,蘇嫵帶着兩把刀趕了回來。鶴丸神神秘秘的說要去做些“私人”的事,被他擠眉弄眼氣了個大紅臉的審神者下令極化短刀們二十四小時看守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然後帶着一路沉默的三日月宗近進了書房。
“一路辛苦您,有什麼事情想要和我說的?”
五花太刀從袖子裏取出一隻文件袋放在她面前:“這就是我想要說的。但是,經過這場旅途,老爺爺突然覺得沒有必要再去執着您是否會留下。因為您必然會留在本丸中,‘心念所困即為牢籠,心念所駐即為堡壘’,對吧?哈哈哈哈哈哈哈,甚好,甚好。”
審神者伸手拿過袋子打開瞄了一眼,哭笑不得的從左手抽屜里取出另一份一模一樣的袋子:“為什麼不看看這裏的呢?”
三日月疑惑的接過來打開,標題為“審神者留任申請”的文件上密密麻麻填滿了蘇嫵的字跡,大多是基本信息和留任報告。
“你說的沒錯,我不會離開。百年之後,除此地之外,世間將再無我的歸處,所以我只能留下,陪伴着你們,直到時間溯行軍消失的那一天。等你們盡數返回真身沉睡后,也許我會再次前往現世,去看看那時的風景,去認識那時的人。”她忽然笑起來,不是那種溫柔含蓄克制內斂的笑,而是發自內心的,豁達通透的笑意:“能認識你們,實在是,太好了!”
後記
確認審神者不會離開后,心情極好的老爺爺迅速賣掉隊友。
“嘛嘛,主公,您知道鶴先生在做什麼嗎?我恍惚看到他從那位賣葯郎那裏買了不少有趣的小道具,晚上休息務必記得關好門窗,或者拜託粟田口刀派的短刀們守下門。啊!如果您覺得多此一舉的話,老爺爺也可以下去順便帶話讓燭台切光忠明天準備些紅豆飯。嗯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蘇嫵:“……”她像是被燙了一樣跳起來朝男朋友的房間跑去,連敲門的禮儀都忘了直接拉開拉門,果然看到房間的主人正團團轉着往榻榻米下藏些什麼。
“葯研!小夜!博多!長谷部!給我上!”審神者斷然下令,點到名的幾把刀立刻動手把四花太刀就地摁倒。門外路過的小狐丸走進來幫忙從地板下拖出某人企圖隱藏的東西,蘇嫵只看了一眼就紅透了臉……
“鶴丸國永!你給我去遠征!”
再後來,據說萬屋西市新開了一家藥店,緊挨着白澤的桃源鄉雜貨鋪,藥店的主人是個穿了水藍色和服,喜歡背着藥箱走街串巷的賣葯郎。他賣的葯是真是假不知道,但進去過的人都會帶着神秘的笑意滿足而去,聽說生意特別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