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
慧姐兒睡在白側妃卧房外的碧紗櫥里,靠北牆擺了一張黃花梨架子床,撒花粉紅流蘇帳子,四角掛着香囊,窗下是梳妝枱,銅鏡蓋着紅綢,東牆下放着一張小榻上,撥浪鼓布老虎九連環……擺滿了小孩兒的玩具,俱都是剛剛玩過的樣子,一旁的案几上三足獸首銅香爐里正點着夢甜香,清甜靜謐的香氣溢了滿室。
白側妃輕手輕腳地打開了床上的帳子,床內側,慧姐兒卷着被子包成一團,睡得正沉,還發出了微微的鼾聲,顯然一時半刻是不會醒的。
屋角點了一盞小燈,燕王藉著微暗的光線俯身看了看女兒,見慧姐兒睡得小臉粉紅,兩頰的肉似乎比他離開之前更顯得豐滿些了。他憐惜地摸摸慧姐兒肉鼓鼓的臉,把從揚州給慧姐兒帶的五彩流蘇小繡球放在了慧姐兒枕邊。
慧姐兒與尋常孩童一不樣,燕王對這個女兒是十分憐惜寵溺的。白側妃面帶微笑,恍惚覺得自己與燕王就是一對尋常夫妻。
然兩人看過慧姐兒出來,坐在羅漢榻上,燕王就客氣地對白側妃道:“慧姐兒多勞白小姐照顧了。”
“王爺客氣了,”燕王一句話打破了白側妃心中所想,白側妃嘴裏微苦,她似乎只能是白小姐了。
一對一答,氣氛又沉默了下去。白側妃只好自己找話說道:“殿下這回在江南可有訪到名醫?”
“找是找了幾個,也都說無法根治,倒是請了兩個來,待明日叫他們來給慧姐兒看看,”燕王眉心微蹙,慧姐兒的病訪了許多名醫,都說她是胎裏帶來弱症,只能治身,治不了心。
“王爺且放寬心,我看慧姐兒近來好多了,昨兒跟我新認了兩個字呢,”白側妃順勢接下去,說了些慧姐兒的趣事。她和王爺之間,似乎只有慧姐兒可以說了。
“中午我帶她去了敬亭山,慧姐兒正巧看到了王爺,可惜王爺沒聽到她的聲音,生氣哭了一頓,”白側妃說著小心看燕王神色。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起這件事,鬼使神差就說出口了。
是他去淑景園看阿福的時候吧。燕王神色淡淡,“難怪阿黃叫了一聲。”他反思,自己太倚重白湘君了,反而讓她失了分寸,那就與初衷相悖了。
白側妃勉強笑笑,“阿黃是怕了慧姐兒的淘氣了。”
她頓了頓,又道:“淑景園那邊,是我疏忽了,只叫了人佈置,沒有抽個空兒親自去看一眼。”
“是我顧慮不周,你照顧慧姐兒已經分身乏術了,”燕王思慮片刻,覺得還不是時候把阿福推出來掌事,便道:“我讓陳嬤嬤多幫襯你些。”
當初他把內院交給白湘君,三分是出於信任,七分是因為他無人可用,王府有了側妃,讓陳嬤嬤掌事,總不是名正言順的,外人不知內情,也會看輕白湘君。
白側妃一愣,低頭道:“也好。”她進府之前,內院一直就是陳嬤嬤管着,近兩年她才是從陳嬤嬤手裏接過了大部分權力,王爺這是因為她的試探,對她不滿了么?
燕王在白側妃的屋子裏,沉香園的人都屏聲斂氣認真當差,不敢隨意高聲走動。
珍珠端着兩盞熱茶從茶水間出來,正屋門前當值的小丫頭向她行了個半禮,給她打了帘子。珍珠微微笑着進了堂屋,王承恩就在堂屋守着,隔着雕花夾五彩玻璃的槅扇,東間裏低低的人聲傳來。
她含笑半蹲着身子給王承恩見禮,王承恩也笑眯眯地,客客氣氣讓開身子。珍珠進屋前留心看了一眼堂屋西角擺着的西洋座鐘,指針咔嚓咔嚓走動着,已經過了戌時三刻。
這麼晚了,王爺應當不走了罷?珍珠想着端着茶進了東次間,繞過素絹題字的屏風,燕王和白側妃一左一右坐在靠窗的黃花梨雕山水五屏羅漢榻上,隔着一張小方桌說話。
她一進去,兩人就打住了。大概是說了什麼私房話罷,珍珠低着頭給燕王上了一盞君山銀針,白側妃的則是一盞六安瓜片。
白側妃怕晚上喝了茶睡不着,沒有動,燕王很給面子地端起茶淺淺啜了一口。然後想起來阿福那裏似乎沒有君山銀針,他去的時候,翠眉就給他上的碧螺春。
燕王一向不挑,只是在喝茶上頭比較長情,只認君山銀針。他就挑了挑眉。
“側妃,沐浴的熱水已經備好了。”珍珠略站了站,見燕王喝了茶,方低聲對白側妃說。白側妃還穿着宴席上的衣裳,髮髻上幾根比較重的大釵已經取下來了,臉上的淡妝未卸,燈下更添了幾分柔美溫婉。
白側妃正當花信之年,綺年玉貌,王爺只是一時被小妖精迷了眼罷了。珍珠暗暗提示白側妃,“奴婢這就讓他們抬進來?”
白側妃看一眼正望着她的珍珠,她明白這丫頭的意思,是提醒她趁機邀燕王留宿,可她從來都沒有這個資格。她正心下為難,燕王已開口道:“天色已晚,愛妃就好生歇息罷。”
白側妃只好起身,“妾送送王爺。”
“不必了,”燕王在外人面前一向給白側妃做足寵妾的臉面,笑道,“愛妃辛苦,不必麻煩了。”
話雖這麼說,白側妃還是送到了門口。看着那盞紅色宮燈出了游廊去了,白側妃扶着門框,輕輕嘆了一口氣。
珍珠真是為自家側妃發急,剛剛那麼好的機會,側妃柔婉一點,請王爺洗漱不就順理成章地把王爺留下來了嗎?今日不同往日,王爺都進了沉香園了,怎麼還能給新來的小妖精勾走呢?也不知道明日別人要怎麼議論側妃失寵呢!
許媽媽本來張羅了香湯給白側妃沐浴,見燕王走得毫不留戀,也是恨鐵不成鋼。小姐都嫁給王爺這麼多年了,還是淡淡的,以前是沒有人威脅到小姐的寵愛,許媽媽還不怎麼著急,現在橫空冒出一個徐夫人,許媽媽就急了。
等到白側妃進了浴房,她趁着無人,悄聲問,“小姐,你難道還念着程公子?”
白側妃神色微變,默然不語。
她這樣反應,許媽媽更堅定了是小姐還念着那無緣的程公子,這才對燕王淡淡的,也無心爭寵,她一嘆,正要勸白側妃幾句,珍珠又帶着一串侍女進來了。此時不能外道,許媽媽只得暫時把話壓在心裏。
淑景園裏,阿福已經把赴宴的行頭換下來了,穿了件鵝黃綉纏枝蓮的對襟短衫,系一條丁香紫高腰留仙裙,越發顯得纖腰不盈一握,胸前也看出來丘壑了。她把頭髮半綰,插着一枚白玉燕尾釵,餘下的青絲隨意披散在身後,臉上脂粉都洗得乾淨,出水芙蓉一樣清純可人,只有額上紅痣艷艷地,添了幾分嬌艷。
她不時把懷錶拿出來看看,眼看着指針一圈圈走動,從戌時初刻滴答滴答走到了戌末,小眉頭都皺成一團了。說好的她先回來呢?騙子!
屋子裏還有着新刷油漆的味道,白日裏門窗都開着還能忍受,到了晚上,門窗一關,氣味就有些刺鼻了。這讓阿福的心情更不好,心裏打翻的醋罈子,都能把她自己熏死。
白側妃這回辦的事也太不漂亮了,翠眉心裏嘀咕,指揮着侍女們在屋子裏各處點上辟晦香,讓辟晦香的清冽香氣,驅散一點油漆味。
“夫人,天兒不早了,您洗漱了安歇罷?”翠眉聞着覺得屋子裏的味道舒服多了,這才來勸徐夫人。都這麼晚了,王爺應該是不會來了,畢竟白側妃可是王府里唯一一個盛寵不衰的。
“我再玩一會兒,”阿福不肯承認自己是在等燕王,就拿了做了一半的絡子出來繼續打。她編的是一種很複雜的攢心梅花結,打算給燕王做扇套用,一招一式,做得格外精心,結子的大小稍有不一致的,她都要拆了重做。
今夜阿福心浮氣躁,做錯的頻率遠比平日高,一個結子拆了又拆,小臉都皺成包子了。翠眉看得心疼,又不忍心說出燕王八成不來的話,乾脆也拿出了針線陪着徐夫人一起做。
等到阿福好不容易打出了一個完美的梅花結,就聽外頭隱隱傳來動靜。她側耳細聽,燕王走時栓在堂屋的阿黃已經汪地叫了出來。
朱公子來了!阿福高興地蹦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