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5
藺弦站在後台的化妝室里,感覺四面八方投射而來的嘲諷目光擠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就在五分鐘前,他以32票的微弱差距敗給了另一名參賽選手,屈居第四。這意味着他在《天籟之音》的舞台上走到了盡頭。
雖然昨晚在拒絕了那份合約時,藺弦心裏就隱隱有了感覺,今天的比賽不會那麼順利。可他沒想到,他今天超常發揮,在現場的呼聲也是最高的,在昨天之前,甚至媒體都一面倒的看好他,他還能栽這種滑鐵盧。
更可笑的是,在半個小時前還對他和顏悅色的工作人員和同期選手,現在一個個都不搭理他了。他就這麼被人遺棄在了角落裏。
這一刻,藺弦清晰地認識到,這個圈子是多麼的勢利和殘酷。
抹了把臉,藺弦坐下來,笨拙地卸去了臉上的妝,換回了自己的衣服,戴上棒球帽,在眾人隱晦的打量中走出了化妝室。
現在還有冠亞季軍的角逐,體育館裏仍舊一片喧嘩,音樂聲夾雜着掌聲喝彩聲震耳欲聾。誰也沒注意到,一個年輕的大男孩失望地走出了這個尋夢的地方。
快到大門口時,一道聲音叫住了他:“藺弦,等一下。”
藺弦拉了一下帽檐,回頭,看見一個穿着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有些意外:“有事,我都被淘汰了,怎麼,還想讓我上台給他們捧臭腳?”
保安大叔到底多活了幾十歲,聽到藺弦這不客氣的話,他連眉頭都沒眨一下,只是走過去,將賀卡塞在了他懷裏:“年輕人,遇到點挫折就自暴自棄只會讓人瞧不起。拿着吧,這是一個從峰縣特意趕過來看你唱歌的小姑娘送給你的,她沒票就守在門口聽你唱歌,你可別被一個小姑娘比下去了。”
藺弦有些愕然,峰縣他聽說過,全國著名的貧困縣,離臨城好幾百里,一個小姑娘特意從那麼遠的地方過來看他唱歌,他的心很難不觸動,尤其是在剛經過人情冷暖的時候。
藺弦下意識地打開了賀卡,上面工工整整的寫着一行清秀的鋼筆字:藺弦,加油,無論如何你都是我心目中永遠的冠軍。
旁邊還畫了一個小小的笑臉,看得出來,這姑娘沒什麼繪畫功底,那笑臉的比例一點都不協調,但藺弦卻感覺這是他這輩子以來收到的最好看的笑臉。
瞥了一眼下方“你永遠的粉絲”這個署名,藺弦的嘴角不自覺地漾開一抹淺淺的弧度,就連比賽遭遇不公所帶來的委屈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他唱歌不就是希望自己的歌聲能被更多的人聽到,讓更多的人喜歡,能給更多的人帶去快樂嗎?從這一點來說,他參加比賽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至於這個獎項,這種不公平,不公正的獎項,得不到又有什麼關係?
藺弦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他珍而重之地將賀卡摺疊好收了起來,抬起頭想問問保安那小姑娘在哪兒,但面前哪兒還有保安的影子。
他悵然若失地扶了扶帽檐,逕自走出了體育館。
***
這廂,周曉雖然把禮物遞給了保安大叔,讓他幫忙轉送,但自己卻還是不死心,仍舊抱着雙臂守在體育場外面,希望能碰上藺弦。
到了晚上,秋風帶着涼意刮來,冷颼颼的,周曉抱緊了雙臂,眼睛死死地盯着體育館的出口。
今天得了《天籟之音》臨城賽區前三甲的歌手們都相繼出來了,他們的粉絲也跟着歡喜地擠了過去,表達自己的開心。
但這些人當中都沒有藺弦,隨着歌手的離開,粉絲也逐漸走光了,體育館裏的燈光暗了下來,四周漸漸安靜了下來。
周曉眼底的希冀之光漸漸退去,她抱着雙臂,臉色蒼白地站在秋風中,像一個易損的玻璃娃娃。
“你怎麼還在這裏?”保安大叔轉了一圈回來,沒想到周曉還在原地,頓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你這孩子,還真是夠死心眼的。但你站在東門也沒用,兩個小時前,我巡邏的時候在西門不遠處看見了藺弦,他應該早就從西門走了。”
“哦。”對於這一點,久久等不到人的周曉並不意外,她張了張乾涸的唇,小聲說,“我知道了,謝謝保安大叔,你去忙吧。”
保安大叔側過頭看着她,有些生氣:“那你呢?大叔跟你講過了,藺弦已經走了,你還不回家,呆在這裏幹什麼?”
周曉低垂着頭,不做聲。不待在這裏,她也不知道去哪裏。天已經黑了,回縣城的車也停止了,而她口袋裏只有一百塊,也沒有身份證,連去旅館都不行,況且她也不知道這附近哪兒有旅館。不如就在這體育館呆一晚上吧,這裏有光,還有值班人員。
保安大叔見她不說話,有些生氣,搖搖頭,走了。
又等了一會兒,他又回來了,身邊還跟着一個與周曉差不多大年齡的女孩子。
“你好,你叫什麼名字啊?我叫王思茹,這是我爸爸,我家就在那兒,家裏只有奶奶、爸爸和我。我爸爸今天要值夜班,不如你跟我回家吧。”小姑娘看了周曉一眼,應該是來的路上聽她爸爸說過周曉的情況了,她非常聰明地把自己家的情況說了一遍。
周曉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發現她說的那片地方就在體育館對面,一排矮舊的平房。
王思茹的邀請很讓人心動,只是到底不過是一面之緣的陌生人,周曉輕輕搖了搖頭:“謝謝你們,不用那麼麻煩了。”
保安大叔沒理會周曉的拒絕,扭頭對女兒說:“先帶她去隔壁的派出所做個登記說明。”
“這……大叔,我相信你們,但這太麻煩你們了……”周曉婉拒。
保安大叔看了她一眼:“半夜三更的,你一個小姑娘呆在這裏不安全,跟思茹回去吧。”
盛情難卻,周曉謝過保安大叔,跟在王思茹的身後往對面的平房走去。
路上,王思茹嘰嘰喳喳地說了個不停:“周曉,聽我爸說,你是特意從峰縣那邊趕過來看藺弦的,你是他的鐵粉吧,我也粉他,我們班的同學凡是看了《天籟之音》的十個有八個都粉他。他長得帥,唱歌又好聽,聽說人還沒架子,很好相處,今天他竟然被淘汰了,哼,節目組肯定有黑幕……”
說到一半,兩人路過派出所的時候,王思茹還拉着周曉進去做了一個登記,像值班的民警說明了情況。
回到王思茹家,時間已經不早了,王思茹打了個哈欠,帶着周曉洗漱完,然後領着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倒頭就睡。
只有周曉,看着王思茹特意給她空出來的半邊床鋪,心裏感動極了,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都能對她施以善意。保安大叔還真是個好人,難怪養出的女兒也這麼善良。
剛才王思茹跟她講了,王思茹的媽媽在生她時難產去世了,她是爸爸和奶奶一手拉扯大的。怕女兒受委屈,保安大叔後來就再也沒娶。
同樣是爸爸,怎麼人家的爸爸跟自己的爸爸差別就那麼大呢。
周曉搖搖頭,想着要是保安大叔是自己的爸爸該多好。
她正想得入神時,忽然聽到屋子裏傳來了藺弦驚訝的聲音:“這是哪裏?”
沒料到他今晚又會做夢,周曉連忙起床推開門,將他拉了出來。
兩人就站在院子牆角里,也沒開燈。在黑暗中,周曉抬起頭,看着眼前大概只看得出個輪廓的藺弦,喜悅像泡泡一樣往外冒,連今晚沒見到18歲時藺弦的沮喪感都沒了。
她小聲跟他解釋:“我出去玩,今晚暫住朋友家。”
藺弦有些意外,因為困苦的生活,周曉幾乎很少出去玩。他挑了一下眉:“今天玩什麼了?”
周曉偷偷看了他一眼:“今天去看我的偶像了。”
“你追星?看不出來小丫頭也有很喜歡的明星啊。”藺弦心裏酸溜溜的,能讓這小姑娘說出“偶像”兩個字,定然是很喜歡的了。
周曉點了點頭,鄭重其事地說:“他很好,比我所認為的還要好很多很多。”
這下藺弦心裏更不是滋味了,他一屁股坐在台階上,仰頭望着天空中明亮的星星,轉開了話題:“今天對我來說也是一個特殊的日子,今天是我出道十周年紀念日。”
周曉跟着坐在他旁邊:“那今晚你肯定舉行了慶祝活動吧。”
還說呢,不是為了跟這小丫頭一起慶祝,他哪會早早就結束了慶祝會,跑回房睡覺啊。誰知他不在的日子,人家小丫頭的生活仍舊非常精彩。
“怎麼啦?”周曉瞧他一直盯着自己看,倍覺怪異。
藺弦雙手交叉,撐在膝蓋上,頂着下巴說:“十年前的今天是我被《天籟之音》淘汰的日子,我把這一天定為了我的出道日子,不止是因為我唱歌的夢想止步於此,也是因為這一天是我的幸運日。蔡導當年正是看上了我在舞台上的表演力,進而找上了我拍電視劇,而且那天,我還收穫過一枚忠實的小粉絲,聽說她是特意從很遙遠的地方趕來看我唱歌的,當時她沒票沒能進去就……”
周曉聽着他的絮絮叨叨,心裏似乎有一朵花盛開了出來,原來,十年過去了,藺弦也沒忘記她,雖然他永遠都不知道,當初那個送他賀卡的小姑娘是自己。
她相信,自己也不會忘記藺弦。那麼十年後他們的人生是否有交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