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陸沅
兩個小時過去了,三個小時過去了,四個小時過去了……夜越來越深,趙逢春的心越來越沉。
醫生擔心病人的情況,今晚並沒有離開醫院,一直觀察着病人的情況。
趙逢春右眼皮不聽使喚地跳動,盯着監護室的大門緊張地握緊了拳頭,坐立不安。
“趙樹林的家屬,病人醒了,快進來!”
終於,小護士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喊趙逢春進去,卻像是忘了一般並沒有叫她穿隔離衣。
意識到什麼,趙逢春身形一晃,跌跌撞撞地進了病房。
身後的陸遠帆站在門口看了護士一眼,護士跟他使了個眼色,眉頭一皺,也跟着進去了。
“爺爺!”
看見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趙逢春跪到了他的病床前,眼淚控制不住地流下。
聽見孫女的聲音,爺爺緩緩轉過了頭,身體不能動,艱難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趙逢春見狀連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貼到了自己臉上。
爺爺戴着氧氣罩費力地說了一句話,趙逢春側耳細聽,他讓把他的氧氣罩給摘了。
趙逢春整雙手都在顫抖,倔強地搖頭,還是醫生上前幫忙摘了下來。
氧氣罩摘掉以後,老人家卻看着比剛才還有力量,陸遠帆知道這是傳說中的迴光返照。
“逢春啊,我的逢春。”
“誒,逢春在呢,逢春在呢。”
爺爺緊緊握住了趙逢春的手,“逢春,爺爺對不起你啊。”
“爺爺,你看你說什麼傻話,您可是我這世上最親的人啊。”
老人看着孫女的目光無比地悲哀,閉了閉眼,老淚縱橫。
“逢春啊,是爺爺錯了,我想通了,那都是你爸爸媽媽的罪過,不該要你來抗。爺爺從來沒想過,賣孫女還錢啊。”
“爺爺,趙勇他人挺好的,我是心甘情願嫁給他的,你別聽別人胡說八道。你看看孫女今天當新娘了,漂不漂亮?”
指了指自己盤起的頭髮,趙逢春強扯出了一個笑臉,眼淚卻還在不停地流。
她想了很久,要是爺爺就這麼走了,這樣說他總歸走得安心些。
“漂亮。”爺爺目光眷戀看着自己的孫女,引以為傲地誇讚道:“我家蓬蓬從小就漂亮。”
“爺爺!”聽見爺爺叫她的小名,趙逢春心中一跳,敏感地察覺出了不對。
“我家蓬蓬不僅漂亮,還從小就善良。蓬蓬啊,我把你從小帶大的,你騙不了我。”
爺爺咳嗽了幾聲,繼續說道:“蓬蓬啊,爺爺這後半輩子,就是想把你爸欠的債還了,再給你攢一份嫁妝,爺爺最大的心愿,就是我家小孫女能過地幸福,你要是過得不好,我就是在地下也睡不安穩啊。”
趙逢春聽見連忙打斷,“爺爺您說什麼傻話,您說過的,您還要活到一百歲,給蓬蓬帶孩子呢!您不能不守信用!”
爺爺卻不再理趙逢春的這些話,只是自顧自說道:“逢春,等我死了,你就跑就行,跑到外面再也別回來——””
“爺爺!”趙逢春瞪大了眼。
“你答應,你快答應啊。”
趙逢春只是哭着搖頭,爺爺從小教得就是人無愧於天,無愧於地,無愧於心。
就像是他毅然背起兒子的債,就像是他
省吃儉用還了十年,就像是他卧病在床跟她留下要還債的遺言。
爺爺氣得伸手捶打趙逢春,趙逢春一動不動隨他,直到最後爺爺沒了力氣,手輕輕地撫上孫女的臉,無奈地嘆息。
“你說,你要是像你那沒良心的媽一樣該多好,該多好啊!”
“爺爺,您別提那個女人,她不配!”趙逢春臉色瞬間變了。
“可是那樣的人,才過得好啊。”
老人的神情變得悲愴,像是沒了力氣一般,慢慢閉上了眼。
“逢春,你跑吧,跑得遠遠的,遠遠——”
隨着最後一個字音落定,儀器里曲折的生命線變得筆直。
“爺爺!”趙逢春撲到了爺爺身上,哭聲震天。
“爺爺,對不起,逢春錯了,是逢春不對。逢春答應你,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我參加高考了,我會考上大學,我會掙錢還債,我會帶你過好日子啊!爺爺,爺爺……”
病房裏的小護士不停地抹淚,旁邊的陸遠帆也默默偏過了臉。
***
夜,漆黑一片,寂靜無邊,偶有幾聲犬吠傳來,耳邊只剩下獵獵風聲。
一過了縣城郊區的村鎮,就是遍地無人的田野,通向前方的長長的公路上幾乎沒什麼路燈,奔馳在茫茫夜色中的車燈亮得格外顯眼。
夏夜沉沉,涼風襲來,背後的熱汗落下涼透的衣服貼在身上反而覺得冰冷,身前卻捂着厚厚的被子透不過氣來,冰火兩重天。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不及心底的苦痛與折磨。
趙逢春神情哀慟地坐在車後座上,把懷裏抱着的被子又緊了緊,裏面是被包裹地嚴嚴實實的爺爺,他閉着眼面容安詳。
她伸手摸了摸,爺爺的身體還是溫的,然而他的胸口已經沒有了心跳。
按照醫院的規定,屍體必須在限定時間內就地火化,趙逢春爺爺的屍體應該馬上送進太平間的。
但是地方風俗,死後要葉落歸根回老家辦後事,入殯后停棺幾日後才能安葬。
死者大於天,醫院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農村陋習人死在外不能進村,在鄰村那對夫婦的暗示和幫忙下,趙逢春給爺爺捂上了厚厚的被子,抱着還帶着體溫的他奔往村裡,讓他躺在家中安靜地離去。
陸遠帆不同意,認為屍體應該立即火化,趙逢春也知道,但是她不得不遵守村裏的習俗,因為那是她爺爺想有的歸宿。
鄰村那對夫婦說可以幫趙逢春聯繫到專門偷運屍體的黑車,暗中懟了陸遠帆一句,這是規矩,所有人都是這麼辦事的。
約定俗成的規矩,人骨子裏認定的東西,陸遠帆一個外人無力改變。
他既然都來了,幫人幫到底,只能順着趙逢春的意思,讓她爺爺上了車。
車窗是他打開的,害怕狹小空間病毒傳播容易感染,趙逢春也沒有理由阻止,只能用被子緊緊捂着爺爺。
陸遠帆車開得飛快,不知不覺間路程已過大半,趙逢春渾渾噩噩地坐在車上,仍然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她的爺爺已經走了,她再也見不到了。
“逢春,多吃點兒肉。”
“逢春,別學習那麼晚。”
“逢春,來喝口酒暖暖胃。”
“逢春,家裏有我呢,別瞎操心。”
“逢春啊,你聽爺爺跟你講啊……”
一字一句,尤仍在耳,爺爺的音容笑貌在腦海里是那麼地清晰。
但是從今以後,世界上再也沒有那個不停地叫着她“逢春”“逢春”的可愛老頭兒了。
心沉甸甸的,壓得她喘不過氣來,趙逢春睜着紅腫的眼,卻再也哭不出來了。
不管夢裏多兇險,醒來萬事皆安。
從掀開蓋頭看到陸遠帆的第一眼起,趙逢春就開始心慌,那段噩夢般的記憶她強迫自己忘記,如今卻又洶湧而出。
明明只在一起呆過短短的兩天,卻因為恐懼對他細小的表情動作都格外熟悉,陰晴不定的男人,就怕他轉瞬就從溫柔的佛陀變成地獄的惡魔。
比如方才一閃而過的陰翳眼神,當初就因為她不願意吃他叫來的豪華晚餐,溫和笑着的他突然捏起她的下頜將一碗粥生生灌了進去!
似乎源源不斷的粥堵在嗓子裏,趙逢春恍然覺得空氣有些窒息。
*
“蓬蓬,你沒事吧,要不先回去休息?”
注意到趙逢春的異常,王靜暗中推了推,喚回了趙逢春遊離在外的意識。
“我沒事。”趙逢春輕輕搖了搖頭,用眼神感謝王靜的好意。
趙勇已經和前面桌上的人寒暄起來,趙逢春跟在趙勇身後,低着頭一副小媳婦兒的樣子,看到她神色不安大家也沒多想,只當她是新娘子害羞。
“新娘子,快過去敬酒啊。”
旁邊帶新媳婦來認人的堂嫂使了個眼色,趙逢春連忙舉起酒杯露出一個乾巴巴的笑。
趙麗拿着托盤,上面放着個小酒壺,看人酒喝完了趙逢春就上前幫忙斟一杯。
平常爺爺沒事兒就喜歡喝兩口,天冷的時候喝完熱乎乎的,趙逢春有時候陪着他,也練出了一點酒量。
不過新娘子敬酒只是走個形式,費不着動真格的,趙勇喝一杯,她就抿一口。
轉眼一桌人敬了個差不多,只剩下陸遠
帆和於偉坐在那裏,趙勇不認識他們,沒人介紹也不好貿然過去。
“來,勇子,敬敬這位,這可是頂頂有名的大導演,拍的電視劇上過電視的!”
“呵呵,低調低調。”
有個村幹部舉起大拇指熱情地介紹於偉,讓新郎敬酒,於偉連忙攔住,站了起來端起酒杯敬新人。
“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早生貴子。你看匆匆過來了也沒準備,一會兒找個紅包得把禮錢補上。”說著於偉就請旁邊的人去找個紅包過來。
“客氣什麼呀,您能過來就是給面子不是?”
“就是就是,能來就好。”
於偉和新郎新娘碰杯,自己幹了,趙勇也幹了,趙逢春照例抿了一口。
“這不行啊,新娘也得乾杯!”
有人起鬨,趙逢春不得不仰頭把酒喝完。
陸遠帆抬眸看了過來,突然和陸遠帆的視線對上,趙逢春握着酒杯的手抖了抖。
嘴角一彎,陸遠帆一字一頓地吐出了幾個字,語氣篤定。
“趙,逢,春。”
性感磁性的嗓音只讓趙逢春覺得害怕,聽到他念自己的名字,趙逢春渾身一僵。
他認出來她了!
趙逢春剛才還抱着一種僥倖,化了妝的她和素顏有一定區別,那個男人認不出來她,也說不定他已經把她給忘了。
陸遠帆一直像個隱形人一樣,他這一出聲,全桌的人都把目光移向了他,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你怎麼知道她的名字?”趙麗尖細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打破了沉默。
女人直勾勾的目光讓陸遠帆不適地皺了皺眉,連個眼神都沒有甩給她。
於偉害怕陸遠帆說出什麼驚人的話來,搶在他之前開口回答:“呵呵呵,我們都來參加婚禮了,怎麼能連新郎新娘的名字怎麼能不知道呢?要不這禮錢給得就冤枉了。
“就是就是,小孩子說話於導您別放心上,這新郎新娘都是一個村兒的,從小一起長大,那什麼俗話說得好,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於偉笑呵呵地一開口,馬上有人接話,很快就把氣氛搞活絡了。
堂嫂扯着趙麗的胳膊退到了後面,瞪了她一眼,農村這種場面一般都沒有女人說話的機會。
趙麗不甘地撇了撇嘴,沒再吭聲,目光又忍不住瞟向那個帥氣有型的男人,不知想到了什麼,臉紅了一片,害羞得低下了頭。
丰神俊朗的男人神情淡漠,垂眸微微晃動着手中的酒盅,周邊的熱鬧似乎與他無關。
明明他是在坐着別人站着,卻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仿若是高高在上的神祗誤入人間。
趙逢春跟着趙勇賠笑,刻意不去看陸遠帆,然而整顆心卻不受控制地吊在陸遠帆身上。
凳子摩擦地面的聲音輕響,陸遠帆冷不丁站了起來,嚇得趙逢春猛地後退了一步。
眾人異樣的目光又匯聚到了陸遠帆身上,他卻視若無睹,仍然神情自若,目光凝向了退後一步的新娘。
於偉悄悄在後面拽了拽他的衣服,陸遠帆卻是上前一步避開了他的手,朝新郎舉杯。
“我也敬新人一杯。”
“謝謝。”
趙勇抬頭看向比他高一頭的男人,不由擰了擰眉梢,這種低人一頭的感覺讓他很不舒服,就像是打工時候看到老闆過來視察。
但是村幹部們都敬着他,人家又是來祝福,趙勇只好笑着和陸遠帆碰杯。
陸遠帆碰杯后就一飲而盡,於偉看見后小眼睛都驚訝地瞪大了好幾倍。
陸遠帆從坐下來就沒動過筷子,只是無聊地拿着擦乾淨的小酒盅轉着玩兒,沒想到潔癖成病的大少爺居然真把杯里的酒喝了!
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陸遠帆抱歉地朝趙逢春晃了晃酒杯,“抱歉,忘記敬新娘了。”
於偉和陸遠帆都說著一口標準的普通話,於偉還好為人和氣,陸遠帆卻讓人感到拘謹,不自覺地跟着他說起了帶有地方口音的普通話。
“沒關係沒關係,新娘子快給倒酒啊!”旁邊有人扯着嗓門吆喝。
趙逢春不得不走過去幫他斟酒,陸遠帆卻將手往回收了收。
男人的目光灼灼,趙逢春的心砰砰地跳個不停,只想快點倒完酒。
沒想到陸遠帆動唇說了幾個字,趙逢春聽了一驚,愣了一愣忘記了拿在手裏的酒壺正在倒酒,酒溢滿灑了陸遠帆一手。
“對不起,對不起,我去找紙過來。”趙逢春慌張地連聲道歉。
“我有紙我有紙!”趙麗見狀趕緊湊了上來,抽了一張紙巾就要上前去幫陸遠帆擦手。
“謝謝,我自己來。”陸遠帆拿杯子的手躲了下,用另一隻手接過了紙巾擦手。
手指修長漂亮,連擦手的動作都那麼優雅,趙麗的眼睛都快看直了。
趙勇見妹妹這個樣子連忙把她往後拉了一拉,又替趙逢春道了次歉。
“抱歉,我替我媳婦兒喝一杯。”
陸遠帆將眼神轉向趙逢春,目光一冷,復又揚起微笑,和趙勇幹了一杯。
周邊的人也感到了氣氛的古怪,都不知道說什麼,正好這時候於偉派去拿紅包的小孩子過來了,於偉掏出錢包抽了一疊紅色鈔票塞到了裏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眾人呼吸一滯,不禁都沉默了起來。要知道村裡人紅事隨份子錢一般就給個五十一百的,關係比較親密地多一點也就二三百,再多些那就是家裏有錢大方的,誰知道這個陌生人一出手就是這麼闊綽,不愧是城裏來的大導演,有錢人啊!
“這,”趙勇看了看於偉,又看了看邊上村裏的長輩,面色囧然,“這我怎麼好意思收呢”
於偉笑眯眯地把紅包往前推了推,“我也不知道你們這裏的風俗,就按照我們那兒給了,一會兒喝完酒我們就走了,在這兒先給了,兄弟你可別嫌我失禮,”
趙勇求救地看向村支書,村支書清了清嗓子,笑聲爽朗,“於導也是好意,勇子你就收了吧。大不了以後於導有用得上你的地方,你盡全力幫幫忙,是吧於導?”
這話說得就有藝術了,什麼“以後用得上你的地方”,那不就是暗示於偉選定了他們村子么,那樣才需要幫忙。
於偉裝傻,笑着含糊地應了幾聲,說話之間又是幾杯酒進肚。
作為一個大導演,平時可沒人敢這麼灌他酒,但是入鄉隨俗,總得按照人家的規矩來,而且鄉下人是真的熱情好客。
屋裏屋外開了十幾桌酒席,還有很多人等着敬酒呢,接下來意思了意思新人就去別桌了。
又喝了不少於偉才消停下來,湊近旁邊滴酒不沾的陸遠帆,好奇地碰了碰他的胳膊,低聲說悄悄話。
“欸,我說老陸,你咋知道人家新娘子名字的?咱倆一直一起,還是我帶你來的,我怎麼不知道?”
陸遠帆瞟了眼不遠處的紅色背影,神情諱莫如深,將酒杯往桌上一擱,冷冷地哼了一聲。
“哼。”
於偉:“……”
屋子裏雜七雜八的聲音亂得人頭疼,因為是中式婚禮,此時剛好蓋上紅蓋頭,遮去一切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
只是眼睛閉上,耳朵更靈敏了,旁邊不懂事的小孩子咬耳朵的議論聲都聽得那麼清晰。
“你知不知道,我聽我媽說,新郎幫新娘還了很多債,新娘才嫁的。”
“切,你說的我都知道,我還知道啊,新娘子是偷偷背着她爺爺嫁人的。”
“啊,真的假的?她家不就是光她和她爺爺兩個人么!”
“當然是真的,她爺爺現在還在醫院裏躺着呢。我聽大人說啊,是新郎家裏害怕她爺爺沒了,新娘得守喪三年還是幾年不能嫁人,所以才着急辦婚禮。”
“什麼是沒了啊?”
“就是死了,換了個好聽的說法。”
……
聞言趙逢春一隻手發了狠地握緊另一隻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疼痛傳來,心頭有一絲暢快。
看不見的蓋頭下面,趙逢春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苦笑。
從小到大閑言碎語聽了這麼多,她還是沒有練出銅牆鐵壁。
似乎是有大人發現把兩個小孩子趕走了,然而耳邊仍舊是鬧哄哄地一團,不得清靜。
時間過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麼地煎熬。然而她又想時間放慢些,再放慢些,她寧願永遠像現在這樣煎熬,也不要——
“新郎官兒來了!”
該來的遲早會來,逃不過的。
好像身體不是自己的一樣,趙逢春聽着身邊人的指令,跟着攙着自己的人往前走。她被人背進了轎子裏,然後一路顛簸,跨過火盆,拜了天地……
趙逢春一直是這種渾渾噩噩的狀態,直到蓋頭被掀起的那一刻,她餘光一掃看見了一個絕對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瞳孔猛地一縮,身體不自覺地打了個顫慄。
趙逢春需要仰望的身高,站在人群中分外惹眼。男人雖然只穿着身簡單休閑的運動服,舉手投足間卻都散發著濃厚的貴氣,和周邊的鄉土氣息格格不入。
似乎感受到了男人的危險,村民們都下意識地遠離,人擠人的小屋子裏他的周圍卻是空了很大的縫隙,像是一個空氣打造的結界。
男人身上強大的氣場駭人,離這麼遠趙逢春都能感受到他帶來的壓迫感。
俊美的面龐表情慵懶隨意,即使黑夜裏那個嗜血的男人帶上了面具,趙逢春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趙逢春猛地低了下頭,垂眸掩住了自己的心緒。
站在門口的男人正好朝這邊看來,見狀危險地眯了眯眼,皺起了眉頭。
*
男人旁邊的胖子並沒有注意到男人表情的變化,目光還凝聚在新娘身上,漸漸搖頭嘆起了氣。
“唉,現在的傳統丟掉的也太多了,哪有現場就鬧着讓新郎官摘新娘蓋頭的?還有新郎西裝新娘龍鳳褂這什麼搭配本來想着看場原滋原味的中式婚禮,誰知道現在農村的也是胡來,中不中西不西的,像什麼樣子么。聽說一會兒還要新郎新娘一起去敬酒……”
胖子名叫於偉,說了半天才注意到旁邊的陸遠帆跑神兒了,用胳膊推了推他,“誒,老陸,你聽着沒啊?”
“嗯。”
“……”
陸遠帆這麼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於偉也覺得沒意思。
“那我們現在就走吧,剛這村兒里的支書還招呼過說讓我們留下來喝喜酒呢,估計是聽到了我們來這兒的目的,一會兒被逮到就不好走了。”
陸遠帆則是挑了挑眉,問道:“你剛說新郎新娘會出來敬酒?”
“對,怎麼了?”
“沒怎麼,就是突然想留下來喝喝喜酒,沾沾喜氣兒。”陸遠帆微微勾了勾唇,眼裏閃過一絲玩味。
於偉摸了摸自己的光頭,有點摸不着頭腦。
院子裏正煮着大鍋飯,遠遠地都能看見上面漂着厚厚的一層油,雞鴨魚肉和各種裝好盤的菜都放在地上,盤子碗筷一摞摞放在大盆里堆着……雖然聞着挺香的,但是看着實在是不衛生。
於偉的臉皺成了一團,伸手在鼻子邊扇了扇油腥味,有些糾結。
一會兒陸遠帆陸大少爺要吃這種東西?是他聽錯了還是陸遠帆瘋了?
但是眼看着陸遠帆老神在在地走向了一張空桌子,於偉只能跟着上前。
陸遠帆站到桌子邊不動,於偉自覺地從兜里掏出了一包紙巾,幫陸遠帆擦了擦凳子,陸大少才入座。
“我怎麼說也是一大導演,這弄得跟你保鏢似的,你還真就享受地心安理得,連聲謝都不說一聲?”
“謝謝。”
“……”於偉默了片刻,坐下來湊近陸遠帆,“謝就算了,我只求財神爺您能看在我這麼服侍您的份兒上,多支持支持我的事業,多投個一千萬兩千萬的我絕對不嫌少!”
陸遠帆甩過來一個眼神兒,於偉果斷識趣地閉嘴。
他來這兒是想拍個真人騷節目,轉了幾個地兒覺得這塊兒風景不錯,上鏡。
但是幹啥都得有錢啊,這不見陸遠帆最近心情不太好,他就拉他出來散心,散着散着隨口一提,說不定這位財神爺一開心,資金就到手了。
現在的情況是陸遠帆同意投資了,但是於偉要決定選擇哪個村子進行拍攝,畢竟村子都挨着都差不多。
有那種上過綜藝節目的農村變成旅遊景點的,整個經濟都拉上去了,幾個村子聽了都躍躍欲試,這不今天趙逢春的村子就請於偉他們過來參觀農村中式婚禮體會風土人情了,來了就得給面子喝喜酒吧,一喝就有聊天的機會了。
說曹操曹操到,村子裏的幾個幹部都迎過來了,請他們去主桌坐。
於偉見陸遠帆不願動,出聲婉拒,村幹部們就乾脆都坐到了他們這一桌上。
陸遠帆不動筷不動酒杯,害怕人尷尬,於偉只能硬上,笑着跟桌上的人應酬。
“一會兒我兄弟開車,不能沾酒,我替他喝啊。”
知道於偉是話事人,又見於偉對陸遠帆的態度,村幹部們也都識趣地轉向了於偉。
陸遠帆拇指和食指捏着酒杯轉圈,百無聊賴地聽着桌上的人喝酒聊天。
像是偶像電視劇里男主角一樣的男人,長相帥氣,氣質出眾,看着就不是和她們一個世界的人。
看平時在村裡那麼厲害的村幹部們,都對他那麼殷勤,也不知道是什麼身份……
陸遠帆早就引起了眾人的注意,男人女人都假裝不經意地往這裏瞟。像是趙麗和王靜她們這些年輕女孩兒,更是頭湊頭討論地厲害。
趙麗本來不想陪着新娘趙逢春敬酒,把苦差事都讓給王靜了。這下子專門擠到了王靜身邊,催着她哥哥快點走。
趙逢春一進這個房間就看到了陸遠帆,感覺到他瞟過來的目光,趙逢春頭皮發麻,打內心裏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