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情話

113.情話

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男人回眸,正對上趙逢春的視線。

趙逢春來不及躲閃,就看見男人垂在身側的手稍稍抬起朝她勾了勾,像是在召喚一隻小狗。

心神一晃連忙轉過了頭,趙逢春的手無意識地摸了摸耳垂。

習慣性的小動作騙不了人,確定裏面的人明白他的意思后,陸遠帆勾唇一笑,瀟洒地轉身而出。

趙逢春眉頭輕蹙,突然有點怨憎自己的好視力,心裏亂成了一團。

然而敬酒還沒有完,那麼多人看着,趙逢春只得強顏歡笑,跟着趙勇一桌桌轉過去寒暄。

說是敬酒,其實主要還是讓新娘子跟着新郎認認人臉,不然以後見面都不知道叫什麼就尷尬了。

村裡人說話都習慣大嗓門,笑聲調侃聲喧鬧聲環繞在耳邊嗡嗡作響,趙逢春的心越發煩躁。

一桌桌過去,趙勇也有點心累,注意到趙逢春的臉色不太好,關心地問道:“蓬蓬,怎麼了,是不是累了?”

趙逢春朝他笑笑,輕撫額頭,“可能是剛才喝了點兒,頭有點兒暈。”

“我早說了讓你別真喝,你偏不聽,”趙勇嗔了句,又體貼地建議道:“一會兒這屋敬完,你就回屋歇着,外面那些人更能鬧騰。”

婚禮席位有講究,這間屋子裏都是身份比較重或者和趙勇家關係親近的人,需要敬酒喊人,再往外則是遠親或者趙勇同輩同齡的人,去不去沒什麼問題。

特別是外面還有趙勇的一幫朋友,關係好顧忌沒那麼多,肯定拚命灌他們酒,鬧新娘什麼的估計也跑不了。

趙逢春之前見識過他們的厲害,還真的不想過去,趙勇都主動開了口,她就半推半就地應了。

見這個屋子的人敬完,趙逢春鬆了一口氣,準備回趙勇的房間靜靜,趙勇還要去外面喝幾輪兒。

趙麗早就跑沒影兒了,這時候興沖沖地跑到了王靜的身邊。

“靜子靜子,我打聽到了,你猜那是什麼人?”趙麗用手指了指於偉所在的方向。

王靜很捧場地追問,“快說,誰誰誰?”

“那個胖胖的是個大導演,叫於偉,拍過的電視劇我們都看過呢,就去年可火的那個古裝劇《麗人行》就是他拍的,還有什麼來着,我忘了。”

“你聽誰說的呀?”

“趙敏佳(村長女兒)啊,她聽她媽說的。”

“哦哦,”王靜眼珠一轉,好奇地追問,“那他身邊那個酷酷的帥哥是誰啊?”

趙逢春正走着也不禁豎起了耳朵,她只知道那個男人姓陸,還是聽酒店的服務員說的。

然而沒聽到理想的回答,趙麗攤了攤手,“趙敏佳也不知道,可神秘了,好像是胖導演的朋友。”

“你小聲點兒!”王靜拍了拍趙麗,指了指離她們不遠的於偉,她嗓門兒那麼大也不怕人聽見。

趙麗連忙點頭放低了聲音,她剛才光顧着說得開心了。

王靜和趙麗抱團湊在一起咬耳朵,趙逢春站在旁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還是王靜看到揮了揮手,“那個蓬蓬你先走吧,我一會兒還要上個廁所,我上完再去找你。”

“嗯,那我先回屋子去了。”趙逢春點頭應聲。

趙逢春快步朝屋子走去,身後趙麗咋咋呼呼的聲音不斷傳來,“你說導演過來是不是選人拍戲的啊?很有可能啊,那個帥哥可能就是個大明星。你說我要是被選上了……”

*

進屋後趙逢春立馬關上了門,甩了甩頭呼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地躺倒在了床上。

頭被扎地一疼,趙逢春才意識到自己盤起的頭髮里還插着根簪子,怕一會兒還要見人弄亂了頭髮,趙逢春起身坐到了一旁的沙發上。

房子隔音不是很好,喧囂不絕於耳,但是閉上眼,就是一個清靜的世界。

思緒紛雜,眼前突然閃過了男人的臉,趙逢春心累地睜開了眼,才剛剛舒展的眉頭又皺成了一團。

“我在外面等你。”

在她給陸遠帆倒酒的時候,他輕輕說了這麼一句話,才讓趙逢春失了神。

他朝她勾手,也是提醒她記得過去的意思。

趙逢春並不准備過去,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有私情呢!

她和他不熟,一面之交,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只是不去的話,那個姓陸的男人那麼變態,就怕他做出什麼瘋狂的事情。

不去想了,清者自清,村裡這麼多人看着呢。

昨晚就沒睡好,天還沒亮就起來了,到現在還沒歇過,趙逢春疲憊地閉上了眼睛,漸漸地陷入了沉睡。

煩憂多夢,趙逢春白日短暫的睡眠也做了夢。

*

她夢到了她的爺爺。

小時候,趙逢春的爸爸剛走,討債的人就擠滿了她家的房子。

小小的她躲在門後面偷哭,她看見她的爺爺,隻身站到了樓房頂上。

還以為他要尋死,底下的人叫得叫罵得罵亂成了一團。

趙逢春的爺爺舉起了手,聲音震天,一個人就把院子裏所有的嘈雜聲壓下。

“我趙樹林,在這裏跟鄉親們發誓,賬本上都記着呢,我家欠你們的錢該還的一分都不會少!我才五十多,身強體健,我還有一二十年的活頭呢!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給你們掙錢還債,有一還一,有二還二,要是等我死了還沒還清,我趙樹林就不進趙家祖墳,不入趙家祠堂!”

這誓言不可謂不毒,對那個年代的老人來說,不進祖墳不入祠堂意味着死後孤魂野鬼,無顏見列祖列宗。

人群議論紛紛,一個五六十的老頭和一個七八歲的女娃娃,都是一個村裏的,祖上同一個祖先,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們也不願意過來逼債啊。

“行了,你們非得把人給逼死才罷休啊?”

“樹林兒你們也一口一個叔叫着的,他什麼人你們還不清楚,說沒有就是沒有!”

“都先回家,你們林叔說還就會還的,少不了你們的。要是人沒了,你們就去跟老天要吧。”

“樹林兒你快下來吧,錢的事不急,慢慢來!”

最後村裡幾個年長的把人給清走了,將樓上的爺爺叫了下來,商量她爸爸的喪事。

趙逢春還記得房間裏煙霧瀰漫,愁雲密佈,幾個老爺爺坐在一起,響起一聲聲的嘆息。

那天晚上,爺爺抱着髒兮兮的她抹眼淚,“蓬蓬啊,以後就得跟着爺爺過苦日子了,不能吃肉,不能買玩具,也不能穿漂亮的新衣服了……”

她的小名叫蓬蓬,她媽媽起得。農村都覺得賤名好養,但是她城裏人的媽媽不願意,嫌低俗土氣,於是就給她起了蓮蓬的“蓬”字,小名叫蓬蓬,也正好配爺爺起的大名“趙逢春”里的“逢”字。

這是爺爺最後一次哭,也是最後一次叫她“蓬蓬”,後來他都叫她“逢春”。

那個女人起的名字,叫起來都讓人覺得仇恨。

從今以後,她爸爸死了,她的媽媽也死了。

趙逢春擦乾了眼淚,主動抱住了爺爺,聲音脆脆,“爺爺,等逢春長大了,會幫你還債的。”

後來爺孫倆相依為命,過的日子雖然艱苦,但是爺爺從沒有怨天尤人。

小時候,爺爺總對她說:“逢春啊,你的名字是我起的。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任何時候,都不能喪失希望。你要相信,枯木終會逢春。”

後來的無數歲月里,她常常在想:如果她不叫逢春,是不是就不會有這麼多的苦難?如果永遠是春天,她何必去盼望着逢春?

轉瞬十年,生活終於將那個健朗樂觀的老人壓垮了,爺爺病來如山倒,躺在床上下不來床。

有一天晚上他做了噩夢,老眼含淚,拉起了趙逢春的手。

“逢春啊,等我不在了,你也一定要記得還清咱家的債,不然我下去沒臉見祖宗爺啊!”

爺爺把那個從不讓她碰的賬本兒拿了出來,趙逢春翻了翻,輕輕的本子,重的像山。

這十年來爺爺還了不少,但是還欠着二十多萬,二十多萬啊!

眼看爺爺重病,村裡就又有人來催債,多則幾萬,少則幾千,說多不多,但都是錢啊。

趙逢春對鄉親們的感情很複雜,說他們不好,他們十年來沒要一分利息;說他們好,他們卻步步緊逼。

爺爺再次提起了他曾經的誓言,他不進祖墳不入祠堂。

爺爺這一生活得光明磊落,前半輩子受人尊崇,卻因為他的兒子兒媳,後半生飽受苦難。

他跟孫女說讓她把他一把火給燒了,把骨灰撒到祖墳上。

趙逢春怎麼忍心?她的爺爺,那是她最親最愛的人啊!

她就是死也要把債給還上,讓爺爺安心長眠。

這裏沒有自己的人,陸遠帆沒有傻乎乎地跟交警橫,認真解釋了他闖紅燈的原因——為了帶女朋友見家人最後一面。

眼前就是醫院,見小夥子夠誠懇,出於人道主義關懷,交警叔叔只是對陸遠帆進行了罰款,又例行警告批評了幾句就離開了。

陸遠帆看着醫院的大門,掏出了一根煙,沉思片刻,還是走了進去。

一番詢問後來到了急救室,門口正站着焦急踱步的趙逢春,捂着嘴紅了眼眶。

皺了皺眉,陸遠帆叫來了旁邊的小護士,請她幫趙逢春把臉上清洗乾淨。

“她一會兒要見急救室的親人,總不能這個樣子,還請你好心幫個忙。”

小護士卻是臉色一變,瞪着陸遠帆像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人一樣。

“你就是那個強逼人家孫女嫁人還債的渣男?這都什麼年代了,社會上居然還有你這種人,可恥!”

趙逢春的外套和陸遠帆的褲子是一套,嫉惡如仇的小護士顯然是認錯人了,把陸遠帆當成了趙勇。

不管是因為他的身份還是他這張臉,陸遠帆還從沒有過這種遭遇,而且還是和白衣天使,陸遠帆只好無奈地解釋道:“我不是,我只是她的朋友,她衣服髒了我借她穿一穿。”

聽到解釋后,小護士臉色馬上變得和氣了不少,“對不起啊,病房裏的老爺爺就是因為聽說了孫女為了還債結婚的事情才氣急病發的,這都搶救了快兩小時了還沒出來,所以我才生氣的。”

“沒關係。”陸遠帆見趙逢春看了過來,就替她問道:“病人情況怎麼樣啊?”

小護士剛來醫院不久,還見不慣生老病死,不禁嘆了口氣,悄悄用手指向上指了指天。

這是回天乏術的意思。

陸遠帆下意識地看向了門口的趙逢春,幸好護士背對着她看不見。

在生離死別面前,人人都有顆慈悲的心。他雖不能感同身受,卻也不能冷眼旁觀。

小護士轉身去找了趙逢春,不知道說了什麼,趙逢春跟着她去了洗手間,很快就出來了。

臉上洗乾淨了,頭髮也整理了整理,卻還是維持着原來盤起的髮型。

趙逢春快步走到了病房前,路過陸遠帆的時候點頭說了聲謝謝。

時間有條不紊地遊走,每一分鐘都過得那麼漫長,趙逢春心裏無比煎熬,既希望門快點打開,又害怕門很快就打開。

無奈命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

精神高度緊繃,一看見手術室的燈暗了,趙逢春就衝上了前去。

“醫生,我爺爺怎麼樣了?”

手術門打開,醫生一臉疲憊地出來,看見趙逢春期待的眼神,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們儘力了。”

膝蓋一彎,趙逢春幾欲跌倒,還是旁邊的陸遠帆反應及時扶住了她。

沒想到病人家屬反應這麼強烈,醫生急忙開口補充道:“我還沒說完,病人已經搶救回來了!”

“你怎麼不早點講?”陸遠帆憤懣地瞪了醫生一眼。

“我才剛開口——”在陸遠帆極具壓迫性的視線下醫生閉了嘴,目光轉向了平復過來的趙逢春,“你就是病人家屬吧,剛才情況緊急不得不先進了手術室,一會兒你記得去簽個字,再把費用結一下。”

趙逢春點了點頭,隨即追問道:“那我現在可以進去看我爺爺了嗎?”

“暫時不行,病人還處於昏迷狀態,需要轉移到重症監護室觀察,等病人醒了會通知你們。記得不要刺激病人,病人就是因為受到刺激才病發的,現在病情很不樂觀。”

醫生沒說的是由於家屬遲遲不出現簽字,手術耽誤了一些時間,才導致病情加重。

“那大概要多久才能醒?”趙逢春問道。

“快得話兩三個小時,慢得話,”醫生說到這裏頓了頓,眉頭無意識地皺緊,然後繼續冷靜地說道:“還是希望你們做好心理準備。”

話落醫生摘了眼睛,疲憊地捏了捏眉心,吩咐了小護士幾句就離開了。

*

追着爺爺的病床轉到了監護室,隔着重症監護室厚厚的大門,趙逢春紅着眼強忍着眼淚。

明明昨天離開的時候爺爺還好好的,趙逢春就等着爺爺做最後的大手術,他們還說好了等他出院后一起去北京看天.安.門爬長城的!

怎麼才短短一天,就這樣了呢?

她不能哭,爺爺肯定會沒事的,他會沒事的!他們還要去北京呢,爺爺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想去天.安.門看看毛.主.席!

趙逢春雙目空洞無光,她心裏記掛着爺爺,整個人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同病房的一位病人家屬認識趙逢春,見她小小年紀心有不忍,就上前安慰了幾句。

“小姑娘你別太難過,醫生說話向來都是這樣的,他們比我們見的生死多了去了,只有強調最壞的結果,做最壞的心理預期,他們才不會有心理負擔。

我家老頭當初也說快不行了,都一個月過去了這不還好生生的?過幾天再檢查檢查沒事我們就出院了。

你爺爺也是的,說不定一會兒就醒過來了。”

“嗯,我知道,就是忍不住。阿姨,這次真的謝謝你們了,不然我爺爺……”

趙逢春被好心的阿姨勸着坐了下來,強打精神道了聲謝,說著又忍不住嗚咽起來。

這對夫婦是隔壁村的,鄰村在外面的縣城裏也覺得格外親近,和趙逢春的爺爺很聊得來。

趙逢春年紀小有很多不懂,阿姨也很熱心地教她,對他們頗為照顧。

今天爺爺病急家屬遲遲不來,多虧了他們的強烈要求醫生才勉強答應給她爺爺做手術的,趙逢春很是感謝。

“唉,不說這些了,說來也都怪我們家那親戚,要不是她啥都不知道就長舌頭亂說,你爺爺也不會……唉,該我們跟你說對不起才是。”

今天她們家有親戚來縣城順便來醫院探望一下,閑着沒事就侃大山,聊着聊着就提起來了趙家村今天辦婚禮的事,她也是聽那裏的親戚說得,不由就八卦地多說了幾句,這都什麼年代了還為了還債嫁人?

誰知道新娘的爺爺就躺對面啊,問了幾句話就發病了,可把他們給嚇壞了,又是喊醫生救人又是給他們家裏打電話,這要是真的沒命了他們良心上可過不去。

“沒事兒,不知者無罪。”

趙逢春不是不講理的人,歸根結底還是怪她,若不是因為她瞞着爺爺嫁人,爺爺也不會受到刺激。

“唉,這種事真的是……我和我家老頭商量了商量,你看看這醫藥費多少,我們多少也拿點兒。”

小姑娘都要靠嫁人還債了,他們也知道她家的狀況,這次也確實是他們家親戚多嘴,但是醫藥費全出是不可能的。

他們家也就是普通家庭,有一個病人已經很困難了,而且說實在的他們也就是多嘴聊了幾句,可不能把人命算他們頭上,於是就和親戚商量了下各自出一點兒錢,當是買個心安。

趙逢春聞言臉色一僵,她光顧着悲傷了,忘記了錢的事情。

村裏的閑言碎語趙逢春不是沒聽見——趙勇家裏是害怕她爺爺死了她要服喪三年不能嫁娶才急着辦喜事的——可就是因為爺爺的手術費借不上,趙逢春沒辦法才同意和趙勇這麼快結婚的。

這次手術由於爺爺的突然病發提前了,這麼一大筆錢,趙逢春有點犯愁,難不成現在打電話回去給趙勇?

她就這麼從趙勇家裏偷偷逃出來了,趙勇的媽媽說不定這時候正在氣頭上呢,肯定不會借給她。

而且趙勇的媽媽因為嫌晦氣就瞞着她爺爺病重搶救的事情,有可能趙逢春連爺爺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趙逢春她心有芥蒂,不能釋懷。

見剛才的小護士過來了,趙逢春急促地站了起來,想問問醫藥費的事情能不能緩緩,至少要先過了今晚,等她爺爺醒過來再說。

“那個,我想問一下,我爺爺的醫藥費……”趙逢春咬唇,有點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小護士卻爽快地接過了趙逢春的話,“哦,醫藥費你朋友已經幫你付過了。”

“我朋友?”聞言趙逢春一愣。

難道是陸遠帆?他還沒走?

等趙逢春緩過神兒來,陸遠帆已經進屋把那床薄被疊起來鋪到地上了,就在剛才趙逢春跪的地方。

陸遠帆把被子鋪好后,見趙逢春還愣在原地,扭過頭來淡淡地注視着她。

察覺到他的目光,趙逢春才抬腳動了腳步,慢慢走到了他的身旁。

陸遠帆半跪在地上,趙逢春站着比他高上一頭,然而他淡然的目光卻依然像是在居高臨下睥睨着她一般。

王子站在高高的城牆上,憐憫地看着樓下無家可歸的流民。

趙逢春垂了眼眸,雙膝跪在了地上的被子上,相比原來溫暖舒適了許多。

手無意識地摸着地上的薄被,這是她自己縫製的被子,只薄薄的一層棉花套在裏面,外面是在村裏的集會上買的幾塊錢一大塊的被單,和同學們買得幾十上百塊錢一條的夏涼被蓋着也沒什麼區別,就因為外形看着不一樣,連帶着她看起來就廉價的床鋪,總是遭人議論,舍友們投過來的目光也是這樣帶着憐憫。

她不需要人的憐憫,她很知足,她很幸福!

無法忽視頭頂灼灼的視線,趙逢春猛地抬起頭來,眼神倔強,“你——”

“我——”

陸遠帆猶豫多時,也恰好開口,兩個人面面相覷,都等着對方先說,空氣突然間凝固起來。

“你想說什麼?”

“你先說。”

又是同時開口。

趙逢春握了握出着冷汗的手,這次搶先出聲,“我沒什麼要說的,主隨客便,你先說吧。”

掩唇虛咳了兩聲,陸遠帆卻是微微側頭避開了趙逢春的視線,皺着的眉頭表明了他的糾結。

趙逢春也疑惑地擰起了眉,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陸遠帆露出這樣的神情。

“那個,我想洗澡。”

陸遠帆終於說出了口,臉色卻更加尷尬起來。

他今天在農村吹了半天的土出了一身汗,身上粘膩膩的,而且後來還幫着趙逢春搬運她爺爺的遺體,總覺得衣服上有東西在爬,渾身都不自在。

陸遠帆迫切需要洗個澡,他本意要回縣城的酒店也不乏這個原因,只是後來一時衝動改變主意留了下來,趙逢春的爺爺剛剛過世,他提出這樣的請求未免有點不適宜。

死者為大,需心懷敬意。

但是不洗,他實在是受不了,畢竟趙逢春的爺爺對他來說只是個陌生的老人。

趙逢春眸色動了動,沒有多想,她守孝不洗,卻不能強求他人,何況陸遠帆算是對她和爺爺有恩。

嗓子已經哭啞了,趙逢春咽了口口水潤喉方才說道:“廁所旁邊的房間就是浴室,不過只是房頂鐵桶的水曬熱后安裝了個淋浴頭,有些簡陋。”

“沒關係,就是冷水沖一下也可以。”陸遠帆打斷趙逢春越來越小的聲音,回道:“就是我沒有換洗的衣服。”

這身衣服陸遠帆是不想再穿了,就算是洗了他也不會再穿,要不是大半夜的村子離縣城太遠,他打電話時都想讓於偉現在就開車過來給他送衣服。

明天一早他換洗的乾淨衣服就會送到,但是他一會兒洗完澡總不能光着,這又不是他的家,也不是只有他一個人。

趙逢春沉默片刻后才試探着出聲,“我爺爺的衣服,可以嗎?新買的還沒穿過。”

陸遠帆沒猶豫太久就點了頭,跟她道了聲謝。

剛才進趙逢春的卧室,房間雖小,卻乾淨整潔,床上這條薄被擺在角落,正中央特意為他準備了乾淨的毛巾被,還帶着洗衣粉的香味。

“衣服還在我屋子裏,我去幫你拿。”

趙逢春遲疑地看了眼床上的長明燈,看着陸遠帆欲言又止。

“謝謝,那我先在這裏幫你守着。”

不待趙逢春開口,陸遠帆就領悟了她眼神的意思,轉而雙膝跪地。

趙逢春抿了抿唇,緩緩起身朝外走去,這次跪在被子上比直接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好多了,腿並沒有酸痛。

跪坐在地上,看着床上安眠的老人,陸遠帆神色一黯,又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不禁轉頭看向門外。

陸遠帆看見趙逢春的身影先去了那邊的浴室,聽到了水流聲,然後才見她出來去了她自己的房間。

沒多久趙逢春就回來了,不僅拿着一個膠袋子裝着裏面的男士衣服,還帶着一條粉色格子毛巾和一雙女士拖鞋。

“毛巾是乾淨的,拖鞋,你先將就下穿我的吧。”

趙逢春說著目光看向了床腳,農村天熱了不幹活就只穿拖鞋,爺爺的拖鞋已經穿爛了還不捨得買新的。

陸遠帆也看見了,伸手接過趙逢春手裏的東西,清楚地看見了做工粗糙的毛巾上肥料品牌的LOGO,另一隻手拎着女士拖鞋什麼都沒說。

“謝謝。”

“不用謝。”趙逢春拘謹地擺了擺手,誠懇道謝:“該我謝你才對,今天幫了我這麼多。”

“我說過,這是那一晚的補償,你不必覺得欠了我什麼,我也不是因為可憐你才幫你。”

趙逢春詫異地抬頭看向陸遠帆,他目光坦然跟她對視,似乎早已看穿了她的心底。

“我先去洗了。”陸遠帆舉了舉手上的東西,轉身出門。

趙逢春看着遠去的背影,眼裏一片迷茫,心裏更疑惑了。

她還是不明白,陸遠帆為什麼要幫她?那晚又為什麼會那樣?這個陸遠帆和那個陸先生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陸遠帆走進浴室,不禁挑了挑眉,回頭看了一眼窗戶上的人影。

浴室明顯剛剛被簡單收拾了一番,洗髮露香皂擺在一起放在了顯然的地方,水盆里放了半盆水是涼的,陸遠帆沒動方向直接掰開了淋浴頭,水溫正合適。

陸遠帆簡單洗了洗,很快就出來了,換上了趙逢春爺爺的半袖汗衫和男士大褲衩,內褲趙逢春並沒有準備,陸遠帆拿着自己原來脫掉的糾結了會兒,最後還是選擇丟掉不穿。

他已經打電話過去了,於偉必須帶着他的衣服六點前到達這裏,早上換了就是。

洗完澡后,神清氣爽,沒有多餘的毛巾給他擦頭髮,陸遠帆直接甩了幾下自己的濕發就出去了。

出門后,陸遠帆徑直走向了趙逢春所在的屋子裏,濕着的拖鞋在地上留下了一大串水印。

趙逢春聽見門口的動靜,看到陸遠帆濕着頭髮,怕他夜裏吹感冒,就告訴他吹風機在自己的房間,剛才她沒想起來吹頭髮這事兒。

“用不用我幫你找?”

“不用,我剛才看見了。”

陸遠帆也是睜着眼說瞎話,他剛才還以為趙逢春家裏沒有吹風機這種東西呢,只是不想再麻煩趙逢春一趟。

再次進到趙逢春的房間,陸遠帆還是覺得意外,簡樸單調地一點都不像女孩子的房間,他可是記得他那同父異母的妹妹卧室裝扮地粉嫩粉嫩的公主屋,別的女孩子沒那麼誇張也多多少少帶着點粉色的少女氣息。

頭髮滴滴答答滴着水,沾濕了后領的衣服,還有的流進了眼睛裏,陸遠帆也就按着趙逢春說的找吹風機。

趙逢春說吹風機在抽屜里,屋子裏有好幾個抽屜,陸遠帆也不知道是哪一個,只好挨個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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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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