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撒糖
可就算不是為了陳舟那一場莫名的心動,上大學也一直是她的一個夢啊。
半夜三四點,趙逢春一咬牙,她決定去學校參加高考。
趙逢春偷偷起床收拾好東西,給爺爺留了一封信就動身了。村裡人都起得早,碰到人就不好了。
通往縣城的公共汽車不路過趙逢春的村子,趙逢春步行了三里地才能來到公路上。
然而時間太早沒有車,夜深天涼,趙逢春凍得厲害,就沿着公路朝縣城的方向往前走,動起來至少不那麼冷。
深更半夜路上一個人都沒有,過了有人家的村落就是荒地。路邊的臭水溝嘩嘩的響,夜風吹過,不遠處的樹林裏似乎有奇怪的聲音傳來……
天色未亮,沒有路燈,黑魆魆的一片,只有趙逢春手裏不太亮的手電筒。
趙逢春害怕,不敢太靠邊,見夜裏公路上沒什麼人,就稍微往路中心靠了靠。這條公路很寬,足足能容納兩輛大卡車并行,即使有車過來也不會撞到。
走着走着,忽然發現背後有燈光,趙逢春下意識的扭頭,燈光刺眼,只見一輛車以飛一樣的速度開了過來,汽車鳴了一聲笛,聲音刺耳,似乎轉眼就要撞到自己的身上。
腦子裏剎那間一片空白,趙逢春身體先於大腦做出了反應,迅速往斜前方跑。
“呲——”的一聲響,車輪和地面極速摩擦,車子在身後急剎車,就離趙逢春一步之遙。
然而令人恐懼的是,那輛車根本沒停,路那麼寬,車子只要往旁邊移一點就過去了,但是車主卻是在趙逢春身後就開始發動。
趙逢春正跑着,聽到剎車聲往後扭頭一看,眼睜睜地看着車子又開始朝自己撞過來,嚇得連忙換了方向往另一旁的前方瘋跑。
但是才跑不遠,車子就又開到了趙逢春的身後,她不得不再次轉換方向跑往另一邊……
就這麼左左右右地不停換方向,趙逢春拼了命地往前跑,然而跑來跑去卻怎麼都到達不了路邊。
那輛車一直在後面緊追着趙逢春跑,時不時地鳴一下笛,提醒趙逢春身後死亡之神的存在。
她跑越快車子就跑越快,她累了慢了車子也跟着放慢速度,她剛剛喘口氣車子就開始鳴笛提醒,趙逢春條件反射地又開始加速狂奔。
趙逢春突然有一種荒謬的感覺,她就像是一個供人消遣的玩具,遊戲的主人欣賞着她的恐懼,一切是那麼地滑稽。
一步一步又一步,趙逢春不知道她跑了多遠,到最後她實在沒有力氣了,乾脆轉身閉上眼面朝車子,等待死亡的到來。
然而並沒有想像中的疼痛,車子繞過她停到了她的身旁,趙逢春腿一軟癱倒在地。
車門打開,出來一個男人,黑暗中看不清人臉。
趙逢春抬頭死死瞪着面前的男人,然而男人凌厲的眼神一看過來,她就忍不住牙齒打顫。
沒有愧疚,也沒有憐惜,男人走過來踢了趙逢春一腳,冷聲命令道:“上車。”
“我不上去,你是誰?”趙逢春握緊了書包的肩帶,謹慎地盯着男人,坐在地上沒有動。
然而隨着他的靠近,趙逢春的眼裏卻只剩下恐懼,腿軟地沒有力氣,用手推着地面一點點後退,最後一咬牙翻過身就爬了起來。
輕嗤了一聲,陸遠帆一手拎起趙逢春的胳膊,拖着她就把她扔進了車裏。
腿被地面磨得生疼,沒有着力點,趙逢春掙扎着站起來,手緊拉着車門要出去。
男人一雙黑眸危險地眯起,直接把門往前一關,生生夾着了趙逢春的腿。
“啊——”趙逢春疼得忍不住叫了出聲,眼看男人還要關門,恐懼地將手腳收了回來。
男人很快上門,但是他卻是坐到了副駕駛,趙逢春這才意識到她所在的位置是駕駛座。
“會開車嗎?”
“不會。”
男人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冷厲,趙逢春害怕地急忙搖了搖頭回答,這時候居然發現自己的嗓子已經啞得快出不了聲了。
陸遠帆往後面一靠,冷冷地目視前方,話卻是對着趙逢春說得。
“開車。”
趙逢春驚恐地看向旁邊的男人,“我不會開車!”
“我讓你開你就開。”
“我說了我不會!”
“我讓你開車!”
“我開車會死人的——”
趙逢春的聲音停止,心跳也快停止,瞪大了眼張大了嘴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他竟然掏出了一把槍頂在了她腦袋上。
“開車!”
趙逢春不敢不聽他的命令,手發抖地摸向方向盤,手剛碰到車鑰匙眼淚就掉了下來。
“你殺了我吧!”
不理腦袋邊冰冷的槍口,趙逢春大動作地轉頭,眼中閃着淚光,聲音帶着哭腔,然而卻一身倔強,有種視死如歸的瘋狂。
男人冰冷地看着趙逢春,趙逢春深吸口氣閉上了眼,仰起脖頸抬起頭,身下的雙手攥緊了衣袖,身體在不聽使喚地顫抖。
靜默,長長的靜默……
頭上的冰冷消失,趙逢春聽見一聲暴喝:“滾!”
眼睛瘋狂地眨動,心臟砰砰砰跳個不停,趙逢春顫抖着手去開車門,突然胳膊一痛,眼前一黑,她就被男人從空中甩到了後座。
趙逢春在後面還沒坐穩,車子就開始疾速前行,於是她整個人隨着車子不停地在車廂內撞來撞去,撞得全身都疼,只能用雙手護着自己的頭部,直到最後摔到了車座的縫隙里才勉強得到一些安穩。
天色漸亮,趙逢春睜着無神的雙眼,感覺她都快要死了,車子才停了下來,到了醫院門口。
萬幸趙逢春的命夠硬,身上都是外傷,醫生上了葯,讓她留病房裏休息。
看了眼時間,才早上六點,離上午第一場考試還剩下三個小時,趙逢春站起來晃悠悠地要出去,陸遠帆攔住了她。
“去哪?”
趙逢春不吭聲,繼續往外面走。
陸遠帆捏住了趙逢春的手,把她扛回了病床上。
“我問你,去哪兒?”
抬眸覷着冰冷的男人,趙逢春嘶啞出聲,“我今天高考。”
薄唇一抿,陸遠帆皺了皺眉,把趙逢春摁回了病床上。
“你先睡,時間到了叫你。”
“我要去學校。”
“那就別考了。”
陸遠帆的聲音輕飄飄的,卻重重擊在趙逢春的心上,他真的會。
趙逢春躺回了床上,閉上了眼,身與心巨大的疲憊竟然真的讓她睡著了。
*
趙逢春夢見了她和趙勇的婚禮。
她穿着紅嫁衣蓋着紅蓋頭坐在大紅色的喜床上,滿屋的紅色,紅得像血一樣。
地上突然出現了血泊,血泊越來越大,漸漸出現了人影。
趙逢春眼睛瞪大,裏面是爺爺,爺爺聽見她嫁給趙勇的事情活活給氣死了!
她伸手去合他的眼,卻怎麼都合不上。
爺爺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趙逢春一頭撞死在了牆上。
睜開眼卻發現她重生在古代,爺爺還在,爸爸也好好的,她是千寵萬寵的嬌嬌小姐。
冬天出門跟好姐妹們遊玩,回來的路上碰到了個秀才,在冰天雪地里擺攤賣字,衣衫單薄凍得瑟瑟發抖,卻還是挺着脊樑吟梅誦雪,頗有文人雅士的風範。
趙逢春笑他字丑,卻還是付錢全部買下了,笑道:“詩倒是不錯,祝你早日金榜題名。”
上了轎子走遠,卻聽到後面秀才追來的聲音。
“敢問小姐芳名,待陳舟中了狀元,必定登門迎娶”
趙逢春掀開轎簾看了他一眼,臉紅掩面,吩咐丫鬟告知他姓名。
此後,書信來往,飛燕傳情,兩情相悅,海誓山盟。
揭榜之日,果然有狀元上門提親,爺爺問她,趙逢春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交換庚帖,八字相合,鳳冠霞帔,十里紅妝。
鑼鼓喧天娶進門,夫妻交拜入洞房。
趙逢春穿着紅嫁衣蓋着紅蓋頭坐在大紅色的喜床上,滿屋的紅色,看起來是那麼地喜慶。
聽見新郎進來了,趙逢春緊張地攥緊衣袖,害羞地滿臉通紅,想像着他見到她的樣子。
喜稱掀起紅色的蓋頭,新郎喚了聲“娘子”,新娘的笑容凝固。
趙逢春抬頭一看,驚恐地睜大了眼,新郎官赫然長着一張那晚遇見的冷酷男人的臉。
他在對着她笑,她卻渾身發顫。
嘴角囁嚅半晌,趙逢春才害怕地喊出了那個名字:“陸,陸先生!”
卻原來是村子裏的人都還不知道新娘子換人離開了。
趙逢春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什麼都不懂,就沒瞞着,如實告訴了關係最好的鄰居大叔大嬸兒。
村子裏幾乎都姓趙,追本溯源同祖同宗,但是他們家幾代單傳,從爺爺開始在村裡就沒有了太近的血緣關係,遠堂表親也因為父親的關係成了仇人,趙逢春家裏欠債最多的就是他們,要不然哪怕有個堂親表親幫襯,她也不至於被逼迫到那種地步。
趙逢春甚至都不知道她現在要做什麼,只能期求鄰居一家的幫助。
一聽趙逢春說趙勇的媽媽因為嫌晦氣就瞞着不告訴趙逢春她爺爺的事情,鄰居大嬸破口大罵,鄰居大叔也不禁啐了一口。
夫妻倆跟着趙逢春進屋看她爺爺,見到床上的老人,馬上肅了面容。
算輩分兒趙逢春的爺爺是他們的叔叔輩兒,拋卻因為兒子欠債的事,老人在村裡人的心中還是很受到敬重的,鄰居夫妻兩個人在床前跪下磕了個頭,送老人最後一程。
悲傷過後,還要歸於現實。鄰居大嬸兒邊勸趙逢春節哀順變,邊嘮叨着村子裏辦喪事的規矩,讓鄰居大叔出去幫忙安排着。
鄰居大嬸兒說要給親戚們報喪的時候趙逢春犯了難,還是錢的問題。
當年趙逢春的爸爸投資辦廠,村裡人見他家裏掙錢了都想分一杯羹,紛紛掏了錢入股。
趙逢春家裏稍微沾親帶故的親戚都入股了,關係越是親近越是出錢多,覺得這麼親的親戚不會坑了他們,結果最後發生了那樣的意外,個個血本無歸。
那時候的錢可比現在值錢多了,有人把家底都掏空了,不恨趙逢春家裏才怪,趙逢春的爸爸辦喪事的時候都沒幾個人來,後來見到他們爺孫倆也都是冷臉相待。
趙逢春愁眉緊鎖,猶豫地說道:“他們,他們會來嗎?您也知道我們關係不好,從我爸走之後那幾家人見到我和爺爺就不說話了……”
鄰居大嬸長嘆了口氣,沉思半晌,還是勸道:“通知一聲吧,來不來是他們的事。再說了,你和勇子結婚不是說會把錢還清么,或許……”或許為了錢他們也會過來的。
趙逢春神色一傷,鄰居大嬸兒連忙把後面的話咽回了嘴裏,拍着她的背安慰。
鄰居大嬸嘴上說著安慰人的話心裏卻是在盤算着別的事情,眼珠子轉一轉腦子裏就轉了好幾個圈兒。
趙逢春家裏的親戚看樣子是不會過來上禮或幫忙了,但是同情歸於同情,不說趙逢春欠着他們家的債還沒還清呢,他們家離也不可能真的把一個鄰居家的喪事事事包辦。
紅白事紅白事,一場白事所需的錢力物力人力和紅事差不多,可就算是辦場小一點的喪事也要錢啊,出力他們倒是無所謂,出錢的話可就有點為難了,哪有債主倒貼錢的。
而且,趙逢春今天已經嫁人了,他們再幫着她爺爺辦喪事實在是不合規矩。
她剛才說的是心裏話,趙勇家裏可只是空口許諾還錢當聘禮的,結果到現在媳婦都娶進家裏了卻一個子兒都還沒出。
村子裏等着拿錢的人不在少數,就是她也盼着那幾千塊錢呢,鄰居大嬸兒怎麼都覺得該通知趙勇家裏,這就該是他們家的任務。
只是趙逢春的爺爺突然就這麼沒了,趙勇一家今天的所作所為實在是不像話,小姑娘這時候心裏估計正怨着呢,她說話得委婉點兒提。
清了清嗓子,鄰居大嬸兒說著就試探性地問道:“逢春啊,要不還是讓你叔去通知下勇子家裏,怎麼說,怎麼說你們今天都結婚了,你現在算是他們家的媳婦兒——”
“趙逢春。”
這時候一個男聲忽地闖了進來,打斷了鄰居大嬸兒的話,是在外面吸煙的陸遠帆。
“還有事嗎,沒事我先回去了。”陸遠帆走了進來,站在門口問道。
屋子裏空間狹小,兩三個人就擠得不行,鄰居夫婦一過來陸遠帆就默默地出去了,趙逢春看見外面煙火明滅也就沒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