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半個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在開拍前,導演換掉了原定的屬於葉梓菲的女配角色,讓另一個在圈內不怎麼有名氣的演員接任。
這件事本來也沒什麼,但是在虞晚出事的這個當口臨時換角,卻無異於承認了葉梓菲之前刻意陷害的事情。
《名伶》劇組第二天在官博上發了開拍儀式上進香的劇照,媒體也都知趣的將鏡頭對準了正在拍攝的電影。可即使這樣眾人卻也都知道,除非後台強硬,否則葉梓菲至少得消沉一段時間了。
因為之前媒體報道的事情,大家看虞晚的目光都比較小心。如果說之前她在別人眼裏還只是一個長的很漂亮的花瓶,那麼現在就是一個很不好惹的女人。無論是背後的金主在運作還是自己的手腕,至少在片場這些人看來,虞晚都是需要交好的對象。
第一個鏡頭拍完就到中午了,工作人員從車上取下餐盒一一派發。這時候已經入秋天氣轉冷。那些拿到飯的演員扒拉着盒飯都進了後台棚子裏吃。
虞晚從女助理手中接過餐盒卻並沒有進去。
季秋站在一旁微微有些猶豫:“虞小姐不去避避風?”
她眼神在那接過飯盒的雪白指尖上停留了一瞬,忽然覺得她可能是覺得裏面魚龍混雜,不太乾淨,於是連忙補充道:“您放心,裏面通風很好不會有氣味的。”
她太美了,美到讓人覺得她就應該無禮又傲慢才對。
季秋做在劇組幹了很多年,往年只要有人耍大牌誰不是在背後被罵的狗血淋頭,可只有虞晚,讓人覺得再多的要求都理所當然。
她等了很久,才聽那個安靜坐在椅子上打開盒飯的女人淡淡道:“不用了,我剛吸過煙。”
她聲線懶散,像是沙啞的霧氣。季秋臉紅了紅,卻突然覺得這個看起來很不好相處的女生實在有風度。
幕後剪輯師懷孕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可那些男演員卻毫不顧忌,依舊滿身煙味進了後台。反倒是虞晚,意外的溫柔。
見人還不走,穿着暗錦香雲紗旗袍的女人輕輕挑了挑眉:“你要在這兒看我吃飯?”她語氣不客氣,季秋輕咳了聲,將水瓶放在桌上慢慢離開了。
虞晚身材纖瘦,飯量也並不大,吃了幾口就將筷子放在了一旁。
“喝冷水不好。”
在那根蒼白纖細的手指握上水瓶的時候卻被一雙手按住了。池嶸冷的像是沒有溫度一樣,微微彎曲的指節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力度。
虞晚靜靜地看着聲音冷淡的男人將水瓶遞給助理。
“我喝什麼?”她忽然問。
女人輕輕抬眼的樣子頹靡又放縱,池嶸卻像是沒看見一樣,從身後接過熱咖啡遞給她。
他身上有種很直接的漠然,可卻比那些皮囊溫柔的人可愛的多,至少對於虞晚來說確實是這樣。
“謝謝池導。”
她拿起咖啡輕抿了口,感受着胃裏暖暖的溫度,眉眼微微放鬆了下來。
池嶸也不廢話:“還有半個小時,準備一下呆會別耽誤時間。”這話倒說的像是害怕虞晚生病耽誤了拍攝進程。
頭髮微散的女人不置可否。
這時候大家都已經吃完了,片場裏有的在默戲,有的兩兩聚成一堆不知道在說什麼。虞晚翻着劇本的手頓了頓,聽見轟隆的雷聲時慢慢勾起了唇角。
這是開篇的第一場戲,池嶸為求真實準備了很久,終於等到了這場秋雨。
幾聲乾雷震耳後,淅淅瀝瀝的雨珠就落了下來。
“大家都歸位,趁着雨趕快拍。”副導拿着大喇叭吼了聲,演員們這才陸陸續續從棚子裏出來。
《名伶》的故事並不複雜,女主朝雲在十三歲時背井離鄉來到京城拜師學藝,意外邂逅戲園的老闆的兒子,一個孤僻沉默的少年――顧白舟。
顧白舟生來有疾,一輩子沒出過梨園半步,朝雲由一開始的害怕和好奇,慢慢愛上了這個少年。
但顧白舟病情卻越來越嚴重,在朝雲二十三歲那年第一次登台的時候終於舊疾複發。
為了去條件更好的地方治病,朝雲親自送他到船上,遠渡美國。
自此再無相見。
朝雲在梨園苦等了十年,可卻不知道坐上船的顧白舟早就已經離開了人世,他知道自己的病治不好了,所以才騙朝雲是去美國。之後,為了粉飾太平,顧白舟的侄子顧采每年都會替朝雲照張相,說是寄到美國去給叔叔看。
可是劇本的最後,那些照片最終被埋在了與梨園相距不遠的公墓里,一個沒有名字的,荒蕪的墓。
‘朝雲是知道顧白舟已經死了的。’
這是虞晚當時看完劇本后得出的結論,所以在演繹十年後的朝雲時,虞晚得眼神也壓抑了下來。
故事的第一幕鏡頭是以局外人顧白舟的侄子顧採的角度來看的,已經成為梨園班主的朝雲坐在樓上看新人登台。
那個眉目清淡,喜怒不形於色的女人穿着香雲紗旗袍坐在樓上吸着鼻煙,煙霧繚繞的面容沉默壓抑的像把刀子。
底下人聲鼎沸,年輕青衣水袖高揚間一曲霸王別姬搏了眾人喝彩。
朝雲微微吐了口氣,眼神落寞的看着大雨傾盆的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
“咔嚓”一聲,照相機的聲音將女人思緒拉了回來。她慢慢回過頭去,就看見一個穿着西式新裝的少年舉着照相機靜靜看着她。
朝雲看着和顧白舟眉目相似的少年微微有些恍然,眼神也由一開始的沉默慢慢變得欣喜,那是一種很微小的情緒轉變。
虞晚唇角慢慢勾起,卻在想笑的時候被鼻煙嗆到了喉,怔怔地看着鏡頭,在快門閃過後,那種壓抑的欣喜越沉越深,最終淹沒在深不見底的落寞里。
“OK,保持住。”
池嶸盯着攝影機屏幕,緊皺的眉頭慢慢鬆開。
外面雨越下越大,虞晚在副導喊了“過”之後,緩緩收斂了情緒,從女助理手中接過披肩。
今天的戲份只有一場,群演們也都陸陸續續的散了。穿着旗袍的女人腳步頓了頓,卻並沒有離開。
“虞小姐?”季秋有些疑惑。
虞晚微微搖了搖頭:“池導什麼時候離開?”她看了攝影機前的男人一眼,聲音淡淡。
季秋雖然不知道她問這個幹什麼,但還是老實說了:“池導一般要等到剛才錄製的影像後期處理好后才走。”
池嶸是一個嚴苛自律到極致的男人,虞晚抱臂靠在搭建的柱子上看着眉目冷硬的男人低頭處理事物,過了會兒才道:“你先走吧,我等雨停了再走。”
季秋看了眼棚外大雨濺起,微微點頭。在她們眼裏像虞晚那樣漂亮的女人不可能沒人接,所以也只是客氣了一下就離開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片場剩下的人也不多。
虞晚隨意翻着明天的台本,抬頭卻看見池嶸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你在等我?”
他忽然問。
男人聲音冷硬,眼神也深邃的看不出情緒。
虞晚指尖頓了頓:“我在等車。”她只說了一句又低頭看起了劇本,池嶸微微眯了眯眼,也不再說話。
外面雨還是在下着,這是A市少有的大雨天氣,分明是下午,映照着天看起來卻像是晚上。
在晚上六點的時候,一輛黑色的跑車停在了片場外。
池嶸處理完影像,眉頭微微舒了開,就看見旁邊桌子上放了杯熱咖啡。咖啡是剛買的,還冒着熱氣。
池嶸目光頓了頓:“誰買的?”
一旁助理眼神還盯着屏幕,隨口道:“虞小姐剛才放過來的。”池導工作時經常忘我,這些工作人員也都已經習慣了。
池嶸看了眼門邊柱子,原本靠在上面的女人早已經不見了。
虞晚穿的單薄,在片場呆了一天後頭也有些暈暈沉沉,因此一上車就睡了。頭髮微散的女人神色疲憊,連眼眶下也有些淡淡的青色。
可她依舊很美,像是熄了火卻滾燙的槍/口,讓人心上躁動。
衛覓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終於在路口拐角處停了下來。
少年看着熟睡的女人眼中閃過種種情緒,最終卻只是伸手拿出毯子替她輕輕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