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會(20)

約會(20)

大家走進會議室時發現情況異常,一隊隊化學戰爭片上才有的士兵堵住了門。職工們一車一車地拉走,到指定的賓館去隔離醫學觀察。正忙亂間,張平看見來到現場的分管省長,他還想彙報工作呢,走了幾步就被戴着防毒面具的士兵給擋住了。張平解釋自己這段時間從來沒有見過肖樺,請求留在公司堅守陣地。省長笑一笑,點了點頭,揮一揮手,還是讓他隨着職工隔離。張平的心都要碎了。坐在駛向隔離地帶的汽車上他還在想,省長那笑聲里蘊含著什麼呢?黃浦應圓波之約而往,彷彿小別之後的夫妻,他們激情萬丈,一致着身體的波動將情節推向**。這個女人是製造**的行家,黃浦何嘗不是呢?大家弄得對方欲仙欲死,欲罷不能。早晨兩個人綠着臉起來,試圖繼續晚間的熱情,突然有人敲門。黃浦正伏在園波的身體上,聽到敲門聲一下子軟耷了。園波還算從容,低聲說,他不會回來的呀,然後用手按住黃浦虛張着的嘴。兩個人保持着姿勢豎著耳朵聽,果然沒有鑰匙開門的聲音。園波噓了口氣,不知道是哪個朋友?正要放心,敲門聲又響起來。園波定了定神,將黃浦的身體移下去,自己滑下床,開了櫥門,將睡衣穿上。昨天兩人的衣服亂七八糟地在地板上躺着,像抽取了支撐的人的軀幹,園波的裸腳踩上去,黃浦好像聽到它們的呻吟之聲。園波穿上拖鞋,掩住卧室的門,回頭向黃浦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黃浦現在的狀況比較狼狽,他在床上不知道後面怎麼辦,屁股翹着,將短褲穿上,一副任人宰割的心態。便想着園波剛才的動作,將手指按在唇上,不動就是噤聲的意思,動了,手指晃一晃,就成了飛吻了。園波透過貓眼往外看,嚇了一跳,急急跑過去推開內室用手招呼黃浦。黃浦跟過去,從門鏡里看到一個人像電影裏進入化學污染區的戰士:眼罩和口罩,不知道身後有沒有背着氧氣瓶。黃浦鎮靜一下,示意園波開門。園波沒有打開防盜鏈,就這樣開了一個門縫,往外看。對不起,昨天晚上本市發現了第一例**疑似病人,他的親屬住在這個樓道,為了控制可能發生的傳染,從現在開始對這個樓道隔離十四天。請你們配合。什麼?什麼?園波叫着。對不起,請你們配合。有關事項都印在這裏。那人給了她一張紙。居委會會照顧好你們的生活的。有什麼問題請打電話。那人說過轉身去敲對面的門。園波手裏拿着那張紙,交給黃浦。黃浦本來像個局外人在聽一段故事,突然臉上就泛出不少的汗水,腿軟,走到沙發上坐下來。張平隔離的賓館就在郊外離侯三石住所不遠的地方。過去每天侯三石站在家門口眺望一帶青山,都要抱怨那一座樓擋住了視線。以後他會知道,因為**,張平住在了那裏,於是再看到那幢樓時會生出一種異樣的情愫。侯三石和唐心如彷彿看到了張平,在房間裏百無聊賴的樣子。張平本質上是一個積極務實忘我工作的人。而黃浦呢,此時已經從沙發上坐起來,走到窗前,思考窗下的土地是不是鬆軟的沙坑,並且想像如果是這樣,自己晚上就可以貓一樣地沿着牆壁而走,或者壁虎一樣的輕捷,然後往地上輕輕地一跳,與窗台上伸着頭的圓波揮一揮手,自由的氣息撲面而來。以後黃浦還會對着窗子暢想一番,在腦海里重複每一個設定的動作,看到自己躡手躡腳地走在樓與樓之間的陰影里,走出大院,馬路倏忽而至,載着自己走向任何一個可以到達的地方。其實圓波害怕鄰居們知道她房子裏藏着個大男人,早已將窗帘拉上了。肖樺作為第一例**疑似病人,現在已經超過了市委書記成了本市第一名人。他被轉移到定點治療醫院,偌大的醫院裏只有一個病人。肖樺比大熊貓還要受到重視。肖樺當然不能站在窗前望風景,這時候他躺在病床上,睜大着眼睛,看天花板。全副武裝的護士推門進來,給他量體溫。護士的形象像遠古披甲戴盔的勇士,肖樺聽着她們嬌嬌的聲音,想像過她們柔美的形象。而這一切由於服裝的過於厚重,顯得不真實,她們戴着眼罩口罩忙忙碌碌地在死亡線上奔波,較之於那些躺在死亡線上等着解救的人更加悲壯。還是三十八度五呢,給你打過針后好好地休息吧。護士柔和的聲音使肖樺想哭,現在他非常脆弱,他知道這一生最艱難的時刻已經到來,並且因此身敗名裂。預感到這些,就像眼睜睜看着一輛車碾壓過來,而腳卻早已陷落到自己挖好的泥溝里。他有種無可奈何的感覺,又有種想讓那輛車緊急剎車一場虛驚的熱望。妻子打電話來的聲音很平靜,幾乎讓肖樺感到醫院之外的世界依然如故。肖樺,你感覺怎麼樣?李春芽柔聲地問。春芽,——你告訴我,外面怎麼樣了?肖樺沒有回答妻子的問題,他更想知道外面對他的反映。沒有什麼呀,大家都打電話給我,關心你的身體情況。別的,沒有什麼。你不就是生了病了嗎?你們一定是被隔離了的,孩子和老人怎麼樣?這樣倒好,過去忙來忙去,從來沒有消停過,現在躺在床上睡大覺,工資還一分不少,我正在尋思着要不要重新打毛衣呢。只是你和女兒誰會願意穿呢?護士的針重新插在了他的胳膊上。他輕輕地唏了一聲,算是對護士動作的回應。一切都平靜如水,護士再沒有說話,她瘦瘦的的身軀套着厚重的防護服,在越來越熱的天氣里工作十個小時,已經沒有更多的力氣給一個正被外面社會廣泛議論的人說話了,或者她不知道如何去說,畢竟她的職業與年齡無法與這個在社會上有着顯赫地位的第一新聞人物進行合理而合情的對話。腕上的輸液管跳動了一下,瓶子裏泛了一串氣泡,像一間正在考試卻突然喧嘩的教舍。瓶子裏有哲學,流汁里有歷史,輸液管里也有戰爭,矛盾無處不在,想着自己靜卧於此,心裏卻波瀾壯闊,覺得這腦袋比世界大了不少,卻又小如拳頭,外界的消息已經隔絕了。肖樺知道外面已經不太平了,本市第一例**疑似患者,而且有着過去的背景,誰知道新聞上都會出現些什麼?肖樺直觀地感覺到,事情正在往更深處發生着。黃浦與圓波將要共同生活十四天,這已經超出了男詩人和女小說家的想像。其實現實生活總要比作家們自以為是的想像更精彩,更離奇。當他們津津樂道於自己編造的故事,以為已經摸到了生活的內核,或者最富有感染力的骨節,其實現實只需要隨便輕輕一觸,就將這些虛無的東西給肢解了,粉碎了,吹散了。生活的本質已經向作家們兆示,一切不可能的都有可能,作家們編造的故事只是在傳統邏輯思維的範疇之中,而現實卻有更多的無序和怪誕。黃浦與圓波對於剛剛發生的事情絲毫沒有準備。那時候黃浦已經想着老婆馬上要從日本回來了,今天下午的飛機,到上海,然後他要開車去接。而圓波呢,她不知道男人什麼時候回來,以她對於男人廣泛而深刻的了解,自己的丈夫是那種一旦決定永不回頭的人。此時的分手將是多麼輕鬆呀,而“**”這個不請自來的幽靈、魔鬼,將他們毫不費力地就重新按倒在床上。黃浦的腦子不太好使喚了,在沙發上呆坐了一會兒喝了一通冰水,轉過頭來面對現實。他將圓波重新扯到床上,進入之後的沉重帶有自我犧牲的悲壯。圓波的響應總是在最後一個節拍上停下來,差一點,就差一點兒,黃浦的刺刀上也像新塗了一層防鏽油。兩個人失望地看着對方,最終又回到對“**”這個不速之客的詛咒。好像“**”是另一個具象化的男人,躺在了床上,並且夾塞在他們上下重疊的身體之間。好像“**”還笑着看他們的各種動作,點着煙,對他們吹口哨,指指點點,吹毛求疵,像個導師,又像個搗蛋鬼,像個光明正大的人,又像個偷窺者,在最後**的時刻搬來了一塊石頭壓住了應有的波浪。黃浦和圓波一起嘆了口氣,對“**”的行徑無能為力。於是床成了深夜裏的廣場,兩個人成了反着夜光的啞巴小河和岸上昏然入睡的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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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鳥》:非典時期的名利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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