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8章 國公之死
劉方桂忽然不想立刻就走了。
陶亮將那片石刻砸得殘缺之後,他要留下來看一看盈隆宮的反應,再打聽一下盈隆宮的兩位少王這麼急匆匆地從外面跑回來是什麼大事,然後他將從黔州給英國公府作最後一次傳信。
這便是他劉方桂與陶洪的不同之處,“回黔州府,過些日子再去庭州!”
劉方桂一離開,陶亮也匆匆撤離,他將手一揚,將那把鐵鎚扔進了路邊的草叢裏,拍拍手回城去了。
幾人剛剛離開,從都濡縣至澎水縣的大道上便有四匹馬快速馳來。
跑在最前面的是生龍活虎的炭火馬,馬上,盈隆宮主人馭姿矯健,剛毅的臉上目光如電,仍如十年之前。
他一身白袍挎着烏刀,只是將炭火稍稍的緩了一下,對長孫潤道,“我與李壯、李武去迎高審行,你去看看剛才他扔的是什麼東西,那人是誰。”
長孫潤問,“哥哥,我父親已按時將字刻好了,你會不會食言?”
馬王三人已馳過去了,回答道,“你先去看看吧,一切等我回來再說。”
長孫潤記住了那人拋物的大致位置,先策馬往入城的方向追來,此時烈日當頭,路上幾乎沒有行人,長孫潤很快便看到陶亮一個人晃着手在路上走,長孫潤撥馬便回,等陶亮回身要看一眼時,馬又跑回去了。
……
顯慶四年七月的某一天,長孫潤從澎水縣居所急匆匆地趕到盈隆宮,幾道山門上的少王們一聽長孫潤的來意,馬上領着他來見父親。
到了騰韻殿,長孫潤只看到盈隆宮幾位花團錦簇的夫人在,沒看到馬王爺的影子,他問柳玉如,“大嫂,我哥哥呢?我要請他速去澎水縣一趟。”
柳玉如,“兄弟什麼急事呀?”
長孫潤哽着聲說道,“中書舍人袁公瑜和內侍監許魏安打長安來,他們奉李治和武媚娘之命來複審我父親的謀反案,父親極力為自己分辯,但都被袁公瑜駁回了,稱當年的謀反定案並無不當。誰知,袁公瑜和許魏安前腳一走,我們便發現父親懸樑自盡了!”
眾人大吃一驚,柳玉如道,“誰不知袁公瑜是一根筋,但舅父怎麼如此心狹呢,這件事還真須你哥哥去一趟,他正在盈隆潭底下陪高審行釣魚呢,娟妹你立刻領兄弟去找他。”
長孫潤起身往殿外走,長兒娟招呼道,“從宮外去不了,你隨我來。”
她領着長孫潤進了少王們居住的沖霄殿,在一間寬大密室內擺有一張石桌,石桌的刀架上放着烏刀,桌邊有個一人高的東西拿黑絨布矇著,不知道是啥。
長兒娟說,“這是大王日常自己練刀的地方,他練刀從不讓人看。”
靠左邊一面石牆上鑿了個龕,裏面是一尊真人大小的石像,長孫潤在武威牧場見過他,個頭神態正是太宗皇帝,他左手捋須挺身而站,右手按住劍柄,石像雕的栩栩如生。
石像前一架石格,上邊擺着石雕的香爐,長兒娟伸手捏了香爐兩邊一轉,另一邊平滑的石牆上居然吱吱的閃開一道石門,門裏是一道陡峭的石階。
長孫潤從來不知道盈隆宮還有石室和暗門,他跟着長兒娟沿石階往下走了一陣子,前邊又是一道開着的暗門,有光透到裏面來。
門外光影婆娑的生着一大片紫竹,二人由竹叢后的曲徑中曲曲折折的繞出來,看到綠幽幽如同一面翡翠的盈隆潭邊坐着赤了上身的馬王,他和高審行的前邊各架着一根魚竿。
長兒娟道,“大王,舅父剛剛懸樑了。”
長孫潤看到馬王蹭地一下跳起來,胸前是那枚心型的胎記,這個三十六歲的人正當壯年,身法輕靈敏捷,但眼中透着焦急,“老子前日才去澎水縣看過舅父,人好好的,怎麼又想不開了!除了懸樑還服毒沒有?”
長兒娟道,“大王……”
馬王道,“我是說舅父服了毒的話,我好帶上凝血珠。”
高審行也起身道,“快去。”
澎水縣趙國公寓所,高堯、長孫瀟和幾個獵戶都等在院子裏,馬王一到,便叫長孫潤和一個叫馮英的隨他入內,高堯不便進去,聽到馬王在屋內吩咐兩人道:
“兄弟算你做的對了,沒擅自將他放下來,你快去找塊布纏了手,用手頂在這裏別讓他從下邊漏了氣,這隻手抱住了,一會兒別摔到舅父……馮英,你找個高凳來,站上去,採住他的頭髮,千萬別叫他的頭垂下來,”
屋內搬凳子的動靜,一會兒,兩人都說,“好了。”
“好……放到床上來,好,馮英你坐在舅父頭前,拿手輕輕捻他喉嚨,再搓他胸口,不能停。兄弟你坐在舅父腳下,”床吱呀一響,長孫潤上了床。
“坐下,你伸腳踹緊了這裏,不要叫他漏氣,把手搓熱了,揉他雙腳,”
長孫潤哽噎着道,“哥哥,父親他腳都僵了!”
馬王道,“哭啥呢,正因為腳僵了我才叫你揉的……再進來兩個人,拿兩隻空葦管兒進來。”
在黔州蘆葦好找,馬上奔出去兩個獵戶,到外邊折了葦管兒入內,馬王叫他們一邊一個,拿葦管兒往趙國公耳內吹氣,高堯焦急地等在屋外,只聽馮英在屋內道,“陛下你看,國公的舌頭縮進去了。”
馬王再沖屋外吩咐道,“逮一隻公雞,割它的雞冠取血,妹子你去熬薑湯送進來。”屋外幾個獵戶又是一陣忙活,院子裏雞都不是好叫喚。
高堯熬了薑湯,因為先聽說舌頭進去了,屋中又有不少的人,也沒什麼可怕,便親自送進去,看到馬王正拿筷子往公爹的鼻孔內滴雞冠血。
她聽到趙國公的口內“吁”了一聲,有氣出來,但雙目緊閉一動不動。
馬王接了薑湯,親手拿湯匙舀了喂他,這麼一匙一匙的,餵了約莫一頓飯的功夫,趙國公口內忽然哀嘆了一聲,終於睜開了眼睛。
長孫無忌看到了赤膊的馬王,和他胸前的心型胎記,他就是這麼赤膊趕過來的,趙國公的眼淚刷地一下子淌了下來,對馬王道,“陛下,老夫的心不甘啊!”
馬王起身,對他道,“舅父,你死過這回以後,已經不再是以前的趙國公了,只是個平常老漢。如果認為沒能完成前世你來黔州的目的,那我回大明宮一趟好了。”
長孫無忌問,“大明宮禁衛森嚴,你如何去的了?還是不要犯險吧。”
馬王說,“當然拿刀砍上去了,如果袁公瑜逼迫過你,我去砍了他。”
長孫無忌說,“袁公瑜倒是公事公辦,只是那個許魏安不是東西……但一個月前你剛砍了劉方桂和陶亮,我都替你着擔心呢,還好大明宮未追究我們,別去了,其實我們甥舅在黔州過的也挺好。”
馬王道,“你看一個多月了誰敢追究老子?再說這能怪我?兩個雜碎使了下三濫的手段毀了舅父之字,害得舅父未完一月之約,我因此也做不成皇帝了,”
長孫無忌苦笑道,“老夫便是一個字不刻,你要真想回大明宮也去了。”
馬王道,“老子沒活剮了他們算是輕的了!”
而他的舅父卻道,“算了吧,高審行我那個表弟,在焉耆好懸命都丟了,你不也忍氣吞聲了,難道你對他,比對老夫還心近……畢竟他也撫養過你一段日子……”
馬王有些窘,反駁道,“正是這個許魏安,他和李繼在焉耆的事還未了呢,又來羞辱舅父!再說我怎麼不得去大明宮報喪……”
許魏安回到焉耆時,正趕上李繼大開殺戒,他以謀亂之名,將延州刺史案卷中所錄之人一個不剩地滿城追剿下去,焉耆城邑官和幾個防禦人幾乎也被他滅口了。
這件事得到了許魏安的明確支持,他們將近三千的被戮者列入西域平亂的斬獲,正好擴大了平亂的斬獲。
等薛禮隻身由碎葉趕到焉耆時,事兒已經讓這兩個做完了,許魏安手裏捧着滾龍金刀,根本沒有在意薛禮鐵青的臉色,再說人都砍完了,薛禮真的一句話沒說。
左武衛大將軍薛禮回到長安,立刻向大明宮提出辭職,什麼原因也不講,反正就是不適合再幹了。
李治和武媚娘說什麼也不準薛禮辭職,遼東只有個李彌頂着,他們是真的不放心,真的需要個薛禮在長安備着。
據長安絲綢總號的秘密飛信報告,李治和武媚娘一起去大將軍府上看望,給盡了禮遇。
薛禮辭不了職,乾脆稱病不朝,李治和武媚娘也不怪他失卻臣子之禮,但左武衛大將軍的職位就這麼一直空懸着,快一個多月了,大明宮也不安排武職填缺。
長孫潤道,“哥哥你若去大明宮,我必陪着你。”
馬王道,“樊鶯又懷了身子,她不能陪我去長安了,我讓思晴和雄壯威武陪着我去,你不必去了,在家裏做些準備。”
長孫潤問,“哥哥讓我做什麼準備?”
馬王道,“你將舅父、高堯和瀟兒移到盈隆宮去,然後帶幾個精幹手下去西州、焉耆。”
……
高審行就知道,自己在焉耆受的委屈不會這麼不了了之。
劉方桂和陶亮一個刺史一個捕頭,只砸了一幅刻字都逃不過去,何況身負那麼多條人命的李繼!
但他還沒來得及發表意見,五公子李睿、六公子李捷居然先哭了鼻子,“父王,我也想跟着你去!你說我們當初沒去長安、沒經過歷練也不能全怪我們,是大哥叫我們守山門的。”
上頭四位哥哥從西州回來時,竹刀早已磕的坑坑麻麻了,這次去長安還是他們四個,而且父王已經給李雄、李壯、李威、李武授刀了。
鐵窯上不缺技藝精湛的師傅,鐵刀打的形似烏刀,黑漆漆的,鋒利無比。
柳玉如、謝金蓮、樊鶯等人一齊衝著麗藍、李婉清擠眼睛,麗藍受不了了,“如果不哭,興許你父王還能考慮你。”
李婉清也給兒子使力,附和道,“就是。”
馬王道,“哭也不行,我們都走了,你三姨娘又懷了弟弟,你們還得守山門……頂多將鐵刀先派給你們,回來我要看你們有沒有長進。”
這次可真沒白哭,至少鐵刀也給了。
樊梨花跑來道,“父王,靜心庵那裏來了個人,說叫李元嬰。”
馬王道,“李睿、李捷,去把盈隆宮大門關上,爹不見他!”
柳玉如道,“峻,這不好吧,怎麼也是叔父,他怎麼忽然來了盈隆宮。”
馬王對樊梨花道,“寶貝兒,你親自去告訴他一聲兒,只要他能在最後一道山門上射中盈隆宮城樓上掛的銅鈴,就放他進來,射不中就讓他滾犢子!”
樊梨花拔腳便往外跑,樊鶯叫住她耳語,“你去了可不能這麼說,要稱呼叔祖,也不能按原話,你是女孩子說話不能像你父王那樣粗魯。”
李元嬰已經回了洪州,最近他總感覺要有大事,於是微服帶了兩個人跑到盈隆宮探聽消息來了。
先前那個跑上去報信的漂亮女孩子不一會又跑下來,對他道,“我父王說我們在洪州任都督的那位叔祖是個神箭手,你能射得中城樓上那隻銅鈴嗎?射不準的話就是假冒的,讓我們直接攆下山去,”
李元嬰“啊”了一聲,眨着眼睛問道,“在這兒?薛禮來了也不行啊,叔祖連銅鈴都看不到呀。”
李元嬰的手下隨從還真帶着弓箭,一邊隨着小姑娘往最後一道山門處走,李元嬰一邊琢磨,孤還裝不裝呢?再裝就得直接回洪州去了。不裝,萬一馬王詐孤呢怎麼辦?
在最後一道石門處,樊梨花指點着,李元嬰看到了銅鈴,算上遠、再算上高,銅鈴距他站的地方怎麼也有一百二十步,此時城樓上山風強勁,銅鈴晃個不停。
孩子們都跑過來看,李元嬰接弓在手,拿了一支箭架到弦上,狠勁的瞄了瞄,射了一箭,那支箭打着滾兒射出去了,跌落在二十幾步外的石階上。
孩子們一片噓聲,李元嬰對手下嘀咕道,“娃娃們哪裏知道,能將箭射滾了的人也是天下僅此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