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鋸齒彎彎曲曲地啃,致貞被人按住,動彈不得,只有牙齒髮出了恐懼的聲響。苗德生微笑着緩緩切着,嘴裏說,唷,有點鈍嘛。說話間,他手上一使勁,乾淨利落地碾過了致貞左手的小指。致貞覺得生命已經不再是自己的了,像一個黑洞,他掉下去了。媽媽,他輕喊了一句,失去了知覺。醒來的時候覺得世界在晃動,飛快地晃着,像地震一樣,風吹在他臉上,他甚至聞到了植物的清香,他在一個溫暖的懷抱里醒來,似真似幻,是另一個世界啊。有人在幫他脫衣,擦拭了血跡,然後換上乾淨的衣服,就像他為苗新成做的那樣。他微微動了動,有人將他摟緊,淚水掉在他臉上,他再一次低聲地喊了句,媽媽。車子一直地開,開過了麥田,房屋,橋樑,停在漆黑的公路上,夜涼如水。父親扶他下車,交給他一隻包裹,致貞,不要再回頭,也不要再聯繫,苗家不會放過你,我能看着你活着離開這裏,已經感謝上天。他母親已經哭得肝腸寸斷,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跌跌撞撞下了車,死命摟住他。他這才看清楚,自己坐的是警車,車頂的紅燈不停旋轉着。父親站在路上攔車,有一輛車停下來了,是輛長途客車,開往金華。父親拉開母親,果斷地把他推上去,又吩咐了一句,不要再回來。父母的身影很快被夜色淹沒,周圍的人都已沉睡,不知道中途上車的年輕男孩剛從鬼門關逃了出來,傷痕纍纍,斷了一指。他的父母抱頭痛哭,一夜之間老了十年。平地驚雷,一桿奪命的標槍,破碎了兩個家庭,一個死別,一個生離。許父得知致貞被苗家帶走,立刻找了派出所的朋友,開車趕去苗家。當時,致貞暈倒在地,斷指血淋淋地落在一邊,苗德生髮了瘋般拿着鋸齒擱在致貞脖子上,不許任何人靠近。素芬,那個矮小的女人走過去,摟住苗德生的頭說,德生,冷靜點,我們不能讓他死在我們家,今天放他走。苗德生凄厲地看着妻子,他殺了我們的兒子,殺人要償命的,對不對!對,所以你現在不能當著警察殺他,你也死了,我怎麼辦?苗德生手一軟,鋸齒掉落在地。後來的幾十年,他一直為自己當時不夠果斷而後悔。他應該在一開始就開車將許致貞撞死,那次后,許致貞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他再也沒有精力做生意了,妻子素芬則捧著兒子照片,到處找人說話,我只有這麼一個兒子,生他的那年下了很大的雪,他生下來時,我沒有奶水,他一直哭。新成從來不惹事生非,也不亂花錢,小時候的壓歲錢現在還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