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原本今日忐忑萬分,來了相國寺之後,宋夷光聽到方丈說自己並不是克人防人的命格之時十分歡喜,但沒曾想,轉頭就聽到了實情,現在眼淚止都止不住。她哭得太厲害了,抽噎不止,秦婉坐在她身邊,並不言語,只輕輕撫着她的發。
一直哭得渾身發抖,她才漸漸停了,蜷縮在禪房的床上,還是止不住的顫抖,秦婉擔心得要命,更是愈發後悔不應將她帶到相國寺來,如今是愈發難以收拾了。
臨近午時,兩人都沒有心思吃飯,禪房之中安靜如許,靜得彷彿連一根針掉下來都聽得見,紫蘇和杜若重新打了水要給宋夷光整理,但無奈宋夷光搖頭,兩人也不好再上前。一時間屋中更是靜默,秦婉張了幾次嘴,也不知應該從何勸起。
宋夷光和她不一樣,她不信怪力亂神,但宋夷光很信,在這樣幾乎已經板上釘釘的事實面前,好似什麼勸慰的話都變得那樣蒼白無力。
「阿婉。」宋夷光側卧着身子,喃喃的說道,「我往後再也不要見柳木頭了,我不要他死……」
「什麼死不死的,再沒有這些事。」秦婉啐了她一口,見她眼淚都洇入了被褥,濕了一片,浮到嘴邊的話也只好咽了下去,只說道,「還不到那個地步,你何必如此?」
「等到了那個地步,我就只能看到他的屍體了。」宋夷光搖頭,眼淚更凶了。
不知應該說什麼,秦婉也煩躁起來,偏巧此時有人敲門,杜若忙去開門,卻見夏昭華站在門前,還提了個食盒。那個食盒好大,夏昭華身量嬌小,讓人懷疑她是否真的拿得動那食盒。紫蘇和杜若趕緊接過:「夏姑娘,這東西這樣重,讓姑娘受了累。」兩人同時去接,接在手上了還往下落了一下,若非兩人加大了勁兒,只怕食盒非要摔在地上不可。
「無礙,一點也不重。」夏昭華不知是客套還是什麼,笑盈盈的說道,將紫蘇和杜若都驚得又望了她一眼,並不言語。「臨近午時了,人不吃飯可不行。」她一面說一面將食盒中的菜肴取出來,都是相國寺的素齋,「我不知二位郡主喜歡吃什麼,便都要了些,還是趁熱吃一些吧,如今天冷,吃一些暖暖身子。」
不料她竟然親自來送吃食,秦婉忙起身道謝。夏昭華笑道:「郡主這聲謝可是折煞了我。」她說到這裏,盛了兩碗飯出來,「趁熱吃吧。」
宋夷光側躺在床上,悶悶的說:「不必了,我吃不下。」
她方才哭着進禪房的樣子,夏昭華還記得,但親疏有別,又是君臣關係,她到底不能去過問。此時一見,也覺得宋夷光的確是有些不對勁,沉吟片刻,還是關切說:「是受了委屈還是遇到了什麼煩難?不如說出來,也好過一人憋在心裏委屈不是?」
「說了也只能自己委屈着。」宋夷光搖頭,「阿婉都沒辦法,你就更沒辦法了。」她說到這裏,轉過頭來看了夏昭華一眼,「我自己命不好。」
她雙眼哭得又紅又腫,將夏昭華都驚了驚。秦婉現下也是心中煩悶:「讓夏姑娘看了笑話。」
「又有什麼笑話可言?」夏昭華看着宋夷光的樣子,不多時就笑出聲來,宋夷光臉上立時白了:「你笑話我?」
「臣女不是笑話郡主。」夏昭華放下手,「只是我想不出,郡主好端端的,怎會說自己命不好?難道是請了方丈大師為自己排命?」見宋夷光神色大變,她知道自己是說對了,想了想,笑道:「郡主其實不必當真的。」
宋夷光驟然大怒,翻身坐起,指着夏昭華說:「你又不是我,你怎的知道我怎樣想的?你們人人命都好,也不像我這樣防人克人,連自己爹娘都剋死了……」她越說越傷心,眼淚簌簌。
秦婉現下心煩意亂,夏昭華並未說錯,但現在宋夷光情緒起伏太大,好話也聽不進去。忙對夏昭華歉意一笑:「得罪了,夏姑娘還是出去吧。」
「若郡主信得過臣女,就讓臣女來勸勸安定郡主吧。」夏昭華望着秦婉,並不為宋夷光的話着惱,「總歸……臣女那傻侄子還等在外面,要臣女進來問一問,到底怎麼了。」她說罷,自行走到床前,摸了手巾給宋夷光,後者氣呼呼的,立時就將手巾給扔了:「不要你笑話我。」
「臣女為什麼笑話郡主?你是君我是臣,在今日之前,你我連見都沒有見過,做什麼笑話你?」夏昭華也不生氣,還是笑着,宋夷光也知道這話有理,抽噎了幾次,到底沒有說話。
「那些命格命數之理,聽一聽就好了,未必要當真的。」夏昭華笑道,坐在床邊的腳踏上,重新取了一張手巾給宋夷光擦淚,「郡主說什麼防人克人的話,這話才是好笑。」見她要惱,又忙說下去,「郡主得出這樣的話,不過是為了父母雙亡之事,實則完全不必想這樣多。算來我比郡主還慘些,先是跟我定親的那小子死了,接着父母爹娘也一年之內都合了眼。真要這樣算,我才真是防人克人。」
聽她這樣說,宋夷光總算是心中好過一點了,好歹有個和自己同病相憐的人,她吸了吸鼻子:「那你一點不擔心么?若真是防人克人,又怎麼辦?」
「我從不擔心這些。」見她願意說話了,夏昭華笑盈盈的給她擦乾眼淚,又讓人絞了濕帕子來給她敷眼睛,「生死有命,絕不是因我一人能改的。況我還有哥哥嫂子,還有個傻侄兒,一家子幸福美滿,我若是為這些傷神,才划不來。」
宋夷光搖頭:「你比我強些,我什麼都不剩了……」
見她又要開哭,眾人無聲一嘆,夏昭華則擺手示意眾人不必說話,笑道:「什麼都不剩了?陛下和太后若是不疼你,你今日怎能當上郡主?連和寧郡主也在這裏陪着你,你都全忘了?郡主是個聰明人,也不必我再喋喋不休的說下去。」
宋夷光輕輕的「嗯」了一聲:「可是……我親耳聽到的,方丈說我確實有防人克人之相,要是剋死了我在意的人,怎麼辦?」
她話中隱隱又有了些哭腔,見能讓她這樣上心,且她並不說是誰,只怕是心上人。當下看向了秦婉,秦婉今日本是煩躁,但見夏昭華三言兩語竟然將宋夷光的情緒安撫下來了,着實對這位夏姑娘生出了感激。又聽宋夷光說這話,也說:「那樣多年都相安無事,總不能因為你得了個八字命數,就立即克住了吧」
這下宋夷光不說話了,夏昭華不動聲色的起身,引了秦婉到外面去站定:「郡主,我雖不知安定郡主所言那人是誰,我也不便細問。但郡主不妨使個法子,讓安定郡主徹底斷了這個心結。」她說到這裏,附在秦婉耳邊說了一通,「郡主不如如此行事,也好了斷了安定郡主的心結。恰如郡主所言,即便真要相剋,早就克了,怎會等到現在?」
秦婉細細聽完夏昭華的話,頓時笑出聲來:「好個夏姑娘,這法子倒是滴水不漏,若是此次,能讓夷光免了這心結,我必有重謝。」說罷了,她又叫道:「紫蘇,去請方丈來一趟。」